來了又去的客人換了一批又一批,自有其更迭的頻率,店門口餵養的街貓隻隻長大,有的還來,活著,更有些死了。歇業前夕,原貼在咖啡機後頭牆上,勞勃狄尼洛在計程車司機裡兩手插袋的海報已先揭下了,看著那煞白空蕩的牆面,我有些激動,原來原來,真的有些東西是可以這樣撕下,留出大塊空白,以後不知怎麼去填它。
從2004到2012年,八年的時間可以成就甚麼呢?
落腳在多鬆是偶然的插曲,2004年間溫州街挪威森林整修,咖啡館少年尋得另個立足之處。一日炎夏午后,老闆笑臉盈盈走到桌邊,問,要不要來打工?根,就這麼扎下了。從對咖啡機一無所知到能煮杯還行的咖啡,奶泡細細綿綿,我們溫軟的人生都在這裡,咖啡館人生其實好簡單,有時燈下讀書,寫字,大聲談笑,飲過多的咖啡也不怕失眠,有時則喝酒,失戀時在吧台上安靜地流淚。
地下室的鳥人劇團演過十日談,一場現代的啟示錄,也是拍過蔡健雅雙棲動物MV的地下室,後來幾隻貓住過,更後來的後來,人們少下樓了,養著一屋子空闊黑闃的地下室,變成一座熱鬧咖啡館她也有著黯面的臉。
我想,咖啡館總是默默承接那些失意的人生。多鬆之前開著夜班,也就領受了夜班的作息,午后人原是不太多,做翻譯的,當記者的,學生蹺課的業務偷閒的,靜靜來,靜靜去,直要到入夜,多鬆還是巷子裡惟一店家的時期,昏黃的燈光讓夜行者都有了停駐的理由。養著一窩咖啡因中毒的,酒精成癮的,抽雪茄的,還能唱首咖啡與煙的和諧小調那時候,失業的自由的作息日夜顛倒晨昏難分的人,啊他們後來都去了哪裡。
只是時間過去,時間過去。
其實咖啡店開門營業與打烊,鐵門拉起鐵門降下,沒有甚麼人真正留下,憂鬱歡好的咖啡館,我知道,人來,人去,我習慣這個。而即使是貓,多鬆開始是小鮪魚的領土,牠離開後出現了母貓帶著幼的,幼的長大變成小的,再是成貓,也有的,不及長大就死去了。憎惡貓群的城市住民,在咖啡館前那貓食碗裡摻雜了毒鼠的餌藥,突然覺知這個世界還是有著惡意。
交會在咖啡館的靈魂也是,原本看著類似的方向逐步演變為分岔的人生,聲響改變,氣味改變,我在吧台裡隨音樂跳起的舞步說著的黃色笑話,也是在多鬆學會收束,出版了青春期,有的事情也可以不用再提。
我不能夠真正盤算,細數,那在多鬆度過的時間。
然而,我還是想問一個最重要的問題,誰能告訴我--長大是怎樣一回事?
是一間咖啡館草創期,老闆獨自頂著全班撐起一間店的意志,是那些在多鬆完成了論文的鳥兒們飛離了一時的巢穴,是因為週末夜晚玩得瘋了,在週日早班打盹而後學會了節制。是靈魂先前柔軟的部份逐漸僵硬,牢固,還是,慶幸自己出了吧台還能與門口那桌固定的朋伴們嬉笑打鬧,偶爾的偶爾,也談論嚴肅的口條。
我不能探問清楚,多少個雨夜我開心或難過,獨自撐傘離開多鬆,穿過泰順溫州街回家的短途。而無論從哪個話題開始談起,我所有寫下的字句,都僅能充作這八年時光的補遺。
一間咖啡館要歇業了。
最後那些人,在四散之前,相互詢問接下來去哪裡。
彷彿我們都成熟地了解,開始必然有結束,每個問題都能有個完滿的解答。如何追溯八年的時間,如何用這些時間,確知時間足以改變一個人,一個街區,甚至一整座城市?
人們可能只是坐著,讀一本書,打一場連線遊戲,翻譯一本書,寫完一首詩。收拾了,離開了,很快地夜幕即將降臨,人們會飲乾最後一瓶酒,在另一間咖啡館相遇。
師大夜市已不再瀰漫食物的香氣,逐步被五彩的衣影遮蔽,那些我不再能夠看透的龍泉街景,就留在咖啡館即將拉下的鐵門後方,留著。把一個街廓,留給一間不再打開的咖啡館,記憶裡包藏著我煮過的千百杯咖啡,成功或失敗都自有韻味,啊,我仰首飲畢在多鬆的最後一杯single espresso,文章寫到這裡,告別的時刻它正在接近。
這是一個逗點,是分號,過了這個段落,還有的事情繼續書寫。
啊只是只是,多鬆咖啡,我必須告別但我將會思念。
即使我會找到下一個落腳的座位,適合我斜倚假寐,適合我伏案書寫,但當一切都沾染了記憶的悲歡憂喜,我不只是告別一間咖啡店,不只是告別妳,不只告別了泰順街六十巷二十號,而更是我記憶中,最瘋狂又最溫暖的時代。像那橘色的小小牌招,並不張揚,只是安安靜靜亮著,為每個進來的人而開。
是不是該搞個"咖啡運"
ReplyDeletewhy not?
我只想叫漫天喊價的仲介與房東面朝下跌倒。....
ReplyDeletesoga, 真的可以這樣做的時候, 別忘了通知我, 我去張羅點貓屎放在前面~~
ReplyDelete喔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