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0年二月15日的晚上,我在倫敦Gatwick機場托運了行李,走進航廈的候機室。第一件事情,當然是尋找酒吧。那時,還不知道接下來十三個多小時的航程,會是其後兩年時間,我唯一能夠搭乘的國際航班。
當時,酒吧的小哥給我點了酒,大約是循例一般,問著「Travel alone? Going somewhere?」
「Home.」我說。
那時候當然也不會知道,這杯The Botanist Gin & Fever Tree Tonic,會是近兩年來最後一杯在台灣境外喝的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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兩年了。國界封鎖的時間像是給我們這一代人習以為常穿梭疆界的生活方式按下了暫停。兩年的時間對我們來說或許並不長,或許,也不過就是從三十幾歲,變成了三十幾歲。五十幾歲的人,變成五十幾歲。然而時間暫停這件事情是可以被習慣的嗎?
兩年以來我竭盡全力懷疑自己——或許我們都是——我懷疑自己所擁有的這份工作,每天上班下班,接電話打電話,回答著我亦不十分確定的問題,看著市場典範的轉移,等待著下一隻黑天鵝飛進無涯的池塘裡掀起過幾日就會平息的漣漪。當初有這份工作其實都是為了他。
他說,你要有一份好的工資,有一個你討厭的工作,讓你下班之後就可以完全不去理會它。
然而當國境關閉這與病毒的無止盡的賽事延長又延長,我們再不像往常那樣三兩週就出現在同一家餐廳的吧台上說笑,開始我會懷疑:這是我所希望的嗎?此前我曾經說,關於生活他不曾安慰我,因為他本身就是安慰。
但若無法見面,彷彿連這樣的說詞對自己來說都變得像是個蒼白的謊言。
兩年了。世界巨變著。
那日聊天的時候我跟他說,雖然這日子實在是太奇怪了,但至少市場讓我們有些不錯的財務回報,如此就覺得,好像還行吧。
他就笑。笑起來也不知是真。還是只是想要給我些安慰。
苦中作樂本來就是必須的。如果苦的時候,還不能有些笑的理由,那麼世界還是趕緊毀滅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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日子過著過著,歐洲許多國家逐漸開放了邊境。兩劑三劑疫苗接連打了,感染數還是觸目驚心地高。從量變,到質變,幾年間,一萬多的累計感染數在台灣已經讓人逐漸麻痺,也不過去年而已,印度一日的感染數三四十萬我們感到沈重,今年呢,美國一日高達九十萬的感染,我們說,噢,Omicron wall。
然後一切都變成只是數字。日子繼續在過。
如果不只是把感染變成數字,日子要怎麼繼續過下去?
美國的朋友們回報著訊息,我感染啦,家人感染啦,朋友感染了。我痊癒了,家人痊癒了,朋友們,也都痊癒了。當然,也有些人死了,那大概也是沒辦法的事情。大概,也是沒辦法的事情。
日子還是要繼續過下去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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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即使是嚴守最縝密邊境封鎖的日本,也在今天決定要逐步鬆綁邊境的管制了。有時候我想,如果為了見到他,就這樣把邊境打開吧。世界變成怎樣或許都不關我的事了。
原來CLAMP的《X》說的,就是這樣的心情。
因為未來還沒有決定好。但如果你有一個最重大的願望,得用世界末日去交換,你會怎麼選擇呢?
我的答案,大概會是比較自私的那一個。
但那也是沒辦法的事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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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天和媽媽聊天,媽媽說,住樓下的阿姨說她快七十幾歲啦,邊界再不開,以後要出國也玩不動了。阿姨們像是說了一個笑話。又苦苦的。還有那個誰誰誰,兩年沒見到孫子,再不見面,也抱不動囉。家庭的聚合離散,如此簡單,如此艱難。這兩年,許多人轉個身,沒了,說好下次的見面,也就沒有下次。
有時候,對一些人來說,是那麼小的願望而已。
理智上可以那麼簡單,但也只能等待。
而等待總是讓我們感到毀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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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一直記得,2009年的那個夏天。他在海的那邊傳了訊息來,說,遠距離不是很簡單的事情,但我會努力做到。我會一直等等等等等著你。
我們一直都好努力了。我也一直等著你。
直到能夠再見的那一天我會讓你點三杯vodka martini,讓你喝到變成一個小孩,連400公尺的距離我都會同意你的任性讓你搭計程車。讓你隨意地說沒有要跟我結婚。然後窩著我說,「好啦,羅毓嘉,你喝醉了。」
一切都會沒事的。
直到我們能夠再見面的那一天。我也會一直等等等等,等著你。
哎。真是,我想你了啊。真是想你了。
讓我喝一杯吧。Dear W。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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