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擔任2021年紅樓詩社「拾佰仟萬」贊助計畫的評審時,讀到了《入境大廳》這本書——我幾乎要尖叫出聲。這就是我的朋友們的故事。這就是。
《入境大廳》。也是這本書第一篇文章的篇名。確確實實存在的,倫敦希斯洛機場的入境大廳。偉棻是從台灣出國了呢,還是?讀下去,才發現,偉棻在英國住了幾年,在機場的入境大廳等待自己從台灣來的家人——她是「此方」,家人是「他方」。倫敦的入境大廳,是要迎接家人進入偉棻所生活的國度。而那是一個聖誕節。有一對老夫婦,也在那座入境大廳,等待他們旅居國外的兒子,「回來」英國。
這是個多麼美妙的換位關係——我們多多少少都有在台灣各個國際機場「接機」的經驗。但在海外的機場,的入境大廳,等待家人,等待一個「家」的想像從遠方運行而來,那樣的經驗,有多少呢?
偉棻的《入境大廳》,寫的就是這類各種「既是在這裡(香港、萊斯特、美國)」,「又不在這裡(台灣、香港男友、一樣旅居國外的他國學者)」的人生。那麼細細織織,筆法如此溫柔老派,講香港公寓的窄仄可以從講香港公寓的一盞電燈開始。講美國的移民生活,講了美髮師金的故事,這些都見微知著,都好看。講萊斯特的超市與咖啡店店員與她互動,那些極微小極微小的,關於生活的細節關於季節變換的顏色,構成了一組完整,溫潤,的「他方」影集。
而我尤其喜歡的是,偉棻並沒有試圖完全「混入(blend in)」那每一座她生活過城市的文化。而是在回到台北的時候——用了一個「極為台北人」的方式向計程車司機描繪了某個地點。
她說那就是「我們自己人」會用的語彙。
因此與其說這本《入境大廳》乃是旅行之書,不如說,是「人生安放之書」。
說到安放——疫情關係,你有多久沒見到那些旅居海外的友人了呢?
我在高中時代結交了一群非常要好的朋友。每個人所學都不同,或許基礎科學,或許財務金融,或許生物研究,或許工程。命運使然吧?或者是囿於生活與台灣就業環境的限制,許多的他們,在大學畢業後赴海外求學。有的是在研究所時代往國外的學院深造,也有的,是在台北工作幾年之後受公司派駐海外,一住就是五六七八九十年。
當然也和這些朋友在世界各地見面。我們旅行。或我們回家。我自己的工作時常往返台港兩地,幾週幾週的時間,夠長,也夠短。
卻也常常想,如果旅行不再是旅行,如果對這些朋友而言「回來台灣」僅只是一年當中的某個逗號,而「回去那邊」才是真正現實生活的起點——「抵達」究竟是什麼呢?而我們的每一次「出發」又是要前往哪裡呢?
我們常這麼問。
你有沒有過——在旅行了許久之後在某張床上驚醒的惡魘——尖叫著我現在到底在哪一張床哪一座城哪一個國家哪一座大陸⋯⋯而「家」是哪裡?「出發」去哪裏?「回來」?
又有什麼地方可以「回來」呢?或許,對我們這整個世代而言⋯⋯
偉棻的《入境大廳》透過無止盡的打包、起飛、落地、搭車,採買,收取網購,拿出鑰匙,擰開家門的鎖頭那一個瞬間,那個「到家」的瞬間⋯⋯
當你來到《入境大廳》的時候,就已經成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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