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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85年生,宜蘭人。紅樓詩社出身,臺灣大學新聞研究所碩士。現於資本市場討生活,頭不頂天,腳不著地,所以寫字。   曾獲文學獎若干。著有現代詩集《青春期》,《嬰兒宇宙》,《偽博物誌》,《我只能死一次而已,像那天》,《嬰兒涉過淺塘》;散文集《樂園輿圖》、《棄子圍城》、《天黑的日子你是爐火》、《阿姨們》。作品多次選入年度散文選、年度臺灣詩選,以及《七年級新詩金典》、《港澳台八十後詩人選集》等選本。   Contact email: yclou342011@gmail.com

Aug 25, 2018

如果不是每個人都為自己戰鬥著

 
和媽媽一同駕車回宜蘭,廣播電台定在ICRT。車近彭山隧道那時,正好到了新聞時間,媽媽轉過頭來問我,你在英語媒體工作了這些年,像這樣,ICRT的英語新聞你聽得懂幾成?我說只要稍微聽一下都聽得懂呀。
 
那時正好播放到昨天稍早的挺同公投記者會。媽媽問,他在說什麼?
 
我說,在講婚姻平權公投的事情。正方的兩案連署書還差15萬份——反方的公投則是底定成案了,三個案子,教會嘛,他們動員起來真的很快,正方還要努力一點。媽媽說,是喔。她說,其實我一直不很明白,你們同志要兩個人過生活,當然很好,要相愛,也很好,但是,但是為什麼要弄到這樣變成公共議題、爭得這麼激烈呢?
 
車進隧道不久,ICRT的電波訊號就收不到了。電台一下子沈默下來。車裡頭的兩個人,不,其實是我,在那瞬間竟不知道該怎麼對媽媽開口。
 
媽媽說,像是遺產,其實把遺囑立好了是不是就解決了呢?兩個人之間的事情,是不是一定要這樣爭執,一定要拉到國家層級對你們來說才夠呢?
 
對媽媽來說,同志畢竟是一件私人的事情——它最好不要、也不應該變得「公共」,你的身份你的生活都只是「兩個人的事情」。其實我懂得我的媽媽。她對我非常好,接納我的同志身份,希望我過安穩的生活。但她同時也如其他許許多多同志的媽媽一樣,不希望這個家裡的、櫃子裡的骷髏變得「公共」,她們當然跟我們一樣努力掙扎了許久,可是那個「坎」,那樣如同我們每日每夜每個早上整理好自己出門時所鍛鍊出來的驕傲、在乎、與不在乎,她依然沒能跨過去。
 
我深呼吸。
 
可是媽,我說——活著到死有這麼多的坎要過,那不只是死掉之後的照顧與分配而已,活著,在一起這麼多年,會有人病,會有保險,會有領養或者要找代理孕母的種種事情得解決。婚姻當然不是最完整的解答,——我自己對婚姻已經漸漸覺得,我可能不需要,但當有人想要這麼做,他們就應該擁有這樣的權利。
 
媽媽説,可是你們——其實安安靜靜地過日子,時間會讓很多事情改變不是嗎?我總是很害怕媽媽說,「你們」。我不知道她說的是我和我的男友,還是我和我的族裔,甚至是,那些所有不同於她的人。我害怕當她動用你與我的分界,你們,與我們的分界,我會離她更遠一些。
 
我會害怕,如果她可以選擇,自己是否依然是她眼中那個,她沒那麼想要的兒子。
 
我說,媽。十幾年來二十年來,如果不是人們不斷地努力著,讓同志「變得」公共,事情是不會自己改變的。即使時間也不行。我說媽,如果不是我這些年來當一個「這樣的兒子」,妳會與我開啟這段對話嗎?妳會察覺到「這些事情的改變」嗎?日子可能就這樣過去了。
 
如果不是每個人,都為自己戰鬥著。
 
日子可能就這樣白白過去了。
 
媽媽說,我是擔心你們這樣爭,到頭來如果落空,會更失望。會受傷。如果能夠安安靜靜地過日子,也滿好。我說媽咪,早上的時候,有個朋友說,「讓我們結婚,我們就不會再出來抗爭了。」
 
媽媽這時卻噗的一下笑了出來,說你們才不會。你的個性總是要再找些你覺得很不公平的事情再去爭一下什麼。
 
被妳發現了,妳果然是我媽。
 
媽媽說那當然,我是你媽。公投那個連署還可以簽嗎?我說可以。
 
那回到家你看怎麼樣讓我簽比較好。
 
好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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