東區的咖啡店Mucho Mucho歇業了。這世界上大概不會有永遠不熄燈的咖啡店,或許有,但不到世界末日的那一天,我們是不會知道的。
Mucho Mucho開業大概也有近十年時間了吧?
記憶最深是那個2014年春天的夜晚,我窩在吧檯上寫著詩,Perris Lee 傳了訊息來,問我有沒有興趣談談轉換跑道的事情。我說好。要約哪呢?他問我,我說我在東區的咖啡店坐著,要不就約這兒吧。那個夜晚,台北的春天,二月底還是三月,下著不輕不重的雨。
他來了。說是剛下班。時間快要九點。他眼底透著有些疲累的神色說,「我要喝啤酒。」
我詩寫得差不多,便說那我陪你喝一杯。
然後我們談了些工作的內容。我說我試試看吧。接下來四年的時間,我的生活轉變了一些,有時也晚下班,加班那些夜晚喝的也總是啤酒。在那些享樂而憂鬱的咖啡店,在小酒吧。我們喝了一杯啤酒,然後生活開始往自己原本不曾設想的地方靜靜地滑過去。咖啡店總是這樣,意想不到的事情,驚喜,驚奇,驚嚇,都有。最常去Mucho Mucho那一陣子,它是我東區的據點,採訪完去那兒寫稿,或者下班了,去塗塗寫寫,看書,或者看臉書。
十年左右時間,我詩寫得少了些,店狗簡單鬍子也白了,客人換了一輪又一輪,然後,它今天要結束營業了。
還沒和老爺一起分租朋友公寓那一陣子,我們禮拜天下午看完電影,會去Mucho Much o點杯咖啡,度過等待他飛機起程的時間。認識店主人萊斯利則更久一些,是我在多鬆咖啡打工的時候,店裡賣的就是她烤的手工餅乾。後來她開了店,Mucho Mucho總是飄散著烘焙的香氣。咖啡店為每一個人而開,承接那些想要做什麼或者不知道該做什麼的時間,玩玩手機,翻翻雜誌,或者,就只是窩在沙發上玩手機。
仔細算算,我的咖啡店時光若從2003年的挪威森林算起,差不多就是十五年的時間。十五年,好多店不見了,更多的是那些從咖啡店走出去的人開枝散葉,成為更多咖啡店的主人。永康街的烏鴉和這宅沒了,大樹的早秋五年來換了裝潢,暗角搬了家安了身,Sugar Man的阿倫仍是那個帥帥的daddy,安妮的沐鴉老是客滿,還有人如火如荼在籌備著新的店招。
那時候公視找了 Niu Jun Qiang 拍文學X藝術的專題,選了一個場景,就在Mucho Mucho。我在吧檯上靜坐了十分鐘。當時俊強選擇的概念是用生活的情境去回應時代的政治,像我選的那首詩,「在革命前夕在喝冷咖啡的早晨/你的快門抓下了鴿子像戰鬥的巨人/你的愛給了鉛筆給了書本/革命前夕你給了窗上的標語不曾有人朗誦/還能怎樣愛這土地它和我們一樣蓊鬱⋯⋯」
卻沒想到,意外地留下了Mucho Mucho它就在那裡。
咖啡店總是會熄燈的。那天和多鬆的阿母 Shih-Chi Wang 吃著水餃,一邊說,說老也不老的三十幾歲,怎麼到了這時候,隨便一算任何事情都是十年一個跨度?
「時間好快啊。」
Mucho Mucho的音響裡放著The Album Leaf的Seal Beach。2003年的專輯。十五年就這麼過去了,在不同的咖啡店,我們總是問,「現在在放的是什麼?」一直到現在,音樂全都數位化了,我最常聽的還是那陣子認識的音樂。有人說,過了某個年紀,最讓人懷念的總是青春時期的歌。那些咖啡因rush的午後,那些喝威士忌的夜晚,究竟都去了哪裡呢?
也碰到許久不見的 Lo Pin-che。他說,你現在有一種跟以前不同的魅力。我說,可能我只是累了吧。真的好累。時間過去,我也慢慢學會不要那麼假裝了。承認自己累了,其實挺不錯的。
有人講話,有人就聽。
在那些享樂憂鬱的咖啡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