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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85年生,宜蘭人。紅樓詩社出身,臺灣大學新聞研究所碩士。現於資本市場討生活,頭不頂天,腳不著地,所以寫字。   曾獲文學獎若干。著有現代詩集《青春期》,《嬰兒宇宙》,《偽博物誌》,《我只能死一次而已,像那天》,《嬰兒涉過淺塘》;散文集《樂園輿圖》、《棄子圍城》、《天黑的日子你是爐火》、《阿姨們》。作品多次選入年度散文選、年度臺灣詩選,以及《七年級新詩金典》、《港澳台八十後詩人選集》等選本。   Contact email: yclou342011@gmail.com

Dec 31, 2019

2019的最後一天

 
一、2019的最後一天。也是這個十年的最後一天。昨天晚上去聽了蔡依林的Ugly Beauty演唱會,倒數第二首歌是〈玫瑰少年〉,蔡依林在唱這歌之前說——不管你是誰,你是怎樣的人,希望這首歌都讓你有勇氣是你自己。
 
與我同行的女生朋友搭過手臂來,給我一個巨大的擁抱。
 
我跟她說,2000年我們失去葉永鋕,而2019年,我們能夠有鍾明軒這樣的公眾人物。這條路台灣走了二十年,二十年很久,但其實還算不太慢,對吧。
 
 
二、前陣子和家裡的長輩因為政治認同起了爭執。他說,公投法修正是沒收我們公投的權利嘛,我最不爽政府的就是這件事,公投是我們的權利,以後每兩年一次辦公投、還跟大選錯開,豈不是什麼公投都不用通過了?
 
我說——你先想想,去年1124的公投,你投了什麼,看看公投都通過了什麼,再來跟我談「公投是你的權利」。
 
其實這句話一出口我就後悔了。
 
但2019年,整個2019年對我而言是從去年底那場公投的傷痕展開的。今年每一個講座,我對著認識不認識的人們說,我們應該要相信的,是那三百多萬票對更開放更自由的台灣性別政治的認同,都是每一個投票的人思索之後,投出的贊成票。這些票不會消失,不會後退,不會重來。
 
然後2019年的五月,從此之後的每個五月都可望有了它自己的典故。我們不要讓它消失,不要讓它後退,不要讓它重來。
 
歷史行進的路上我們總是會遇到很多挫折。但也有許多的成長。而歷史同時告訴我們,沒有什麼強大是不可逆的,沒有什麼自由是不可能被剝奪的。看似堅定強壯的那些也可能一夕之間煙消雲散。比如說民主,比如說過去二十年間慢慢長出來的,關於台灣之所以與另一個國家不同的地方。
 
那些關於我們這個世代所信仰的東西。
 
 
三、有個女生朋友說——這幾年,真的沒看平時歡欣逸樂的同志們,這麼「政治」過。我一笑,回她說,當政治與個人切身相關,當人們不再只是想著,政治好髒我不要碰,而是去想著,如果我不改變政治,就只能等著政治來改變我們了的那時候。人們就自然變得「政治」了。
 
政治沒有比較髒,我們也沒有比較乾淨,比較純潔。獨善其身的選項即使在最為安逸的時代,也是絕無百分之百的可能。
 
何況台灣的公共政治還這麼年輕,如此脆弱,需要保護。需要珍惜。
 
選舉,拉票,爭執。論辯,說服,或許也被說服。
 
以及在投票的那一天,走進投票所的小布帘裡邊小心翼翼不要沾到了印泥,且在自己所認同的那一格當中蓋下印章。把選票放進票匭。然後搓著手,等待開票的時光。
 
用民主的執行與實踐,守護我們所認同的價值。
 
 
四、很久以前,同志運動圈流傳著這樣一句話:「同性戀不是和男人幹炮的男人,也不是和女人幹炮的女人。同性戀是見不到政治人物,政治人物也不想見的人。」
 
然而,很久之後的現在,經過每一個飛天小女警的努力,台灣證明了,性別政治也可以進入公共視野。
 
那是二三十年來的積累,搏鬥,受傷,痊癒,再次的戰鬥,每一個人共同用雙手築起的堡壘。
 
那天,他拉著我的手,說,你要想清楚自己要的是什麼。我們要的東西何其簡單--祝願每個人每天身體健康,積累財富,心境平安。其他的,新年並不能保證什麼,我們擁有的只是每一天。期待世界每一天更好。我們要的只不過是生活繼續,日子繼續,快樂與悲傷繼續,安靜而嘈雜,紊亂而有秩序,生老病苦依然相隨。
 
如此簡單又何其困難——二十年後習以為常的那樣的「日常」,需要更多人的參與來維護它。所有的平權,其實就是每個人的每一天。任何的政治,也都是。
 
 
五、2020年再過不到半天就要來了。你的新年願望是什麼呢?
 
這麼說吧。每天讓我們成為更好的人。讓台灣成為更好的國家。即使日常並不總是怡人的我們還是過著日子。在城市在島嶼,這些好與壞的,讓我們繼續合唱讓它繼續下去。
 
一月11日,記得回家投票。
 
讓它繼續下去。
 
祝福讀到這邊的每一個美好的人們,祝福台灣。新年快樂。






 

Dec 28, 2019

龜山島是宜蘭人的鄉愁

 

爸爸,媽媽,阿姐。龜山島是整座蘭陽平原的鄉愁,不管以前走北宜、濱海,或者搭火車、現在則走雪隧,總是繞過了個彎路,龜山島就在那兒。
 
明明是座不斷有火山活動噴噴嘶嘶的⋯⋯呃,煤炭龜嗎?但千百年來幾個世代,龜山島是這樣。靜浮的大龜,從平原北到平原南,大龜還會轉過頭來,照看整個蘭陽平原。
 
宜蘭人都說,看到龜山島,就表示快要到家囉。
 
回家囉!

Dec 3, 2019

講愛是俗了,終歸就是生活


 
其實平常公共場所,他不讓我這樣甜膩蹭摩的。怎麼可能。大概酒水下肚,群人講起到底找男友找什麼,合的不合的,各種條件各種純心性的篩選。還得加上另兩個最殘酷的座標:時間,金錢。還真是。酒一杯一杯喝。
 
一轉眼這隻熊又說,其實跟一個人一起,你是要看他的投資價值。羅毓嘉就是個投資啊,十年前一個字兩塊錢、現在!你看他十年來長得算不錯,也沒有壞掉。(我出國都用自己的錢!)那很好,你長大了呀,不是嗎羅毓嘉。
 
其實是每次都講不贏他。好像也不用講贏他。我都說自己是他的作品——那這個夜晚就當作作品的逆襲了吧。我爬過去,摸他的肚子肚子後頸臉龐,他也不反對,他始終在那邊淡淡笑著。
 
過去久了,現世成行。未來,就無所懼地下去吧。愛,講愛俗了,終歸就是生活。也無其他的了。




 

Nov 22, 2019

台北曾經有間很gay的書店

 
台北曾經有一間很gay的書店。不,不是公館那全台灣第一間同志專門書店晶晶書庫,它打從開店伊始,打著過分鮮明的性別解放風格,收藏豐富,從性別理論到情色資料,都有。但太過正經,不gay。
 
身為一個gay,那意思是,把所有不屬於gay的空間變gay。扮裝,化用,佔有。在灰階的空間裡頭,硬是將它一丁一點擠出各種色彩,而形成了彩虹。
 
那是1999年前後,台北大東區依然繁華閃閃熠。中產品味生活正從80年代經濟奇蹟淹腳目的台灣錢坑裡慢慢站起。人們開始講究生活而不只是生存,開始需要室內裝修的配置,需要攝影集,需要在客廳茶几上擺幾本北歐室內設計圖鑑;學生的書架上則要有幾本翻譯詩集,幾本冷僻的小說,王德威主編的當代小說家系列,或者爾雅洪範九歌素雅的書背,妝在書架上,也就是品味了。
 
而gay呢?那時候的gay正處在嫌膩了新公園變成了的二二八,有些處所太過明亮,有些角落則老是那幾位公廁玫瑰開著綻放著。夏天沒冷氣,冬天喝北風,這樣的地方,gay得久了,也變得不gay了。
 
所以怎麼說,如果台北曾經有間很gay的書店,當然是敦南誠品,必須是敦南誠品。
 
畢竟除了敦南誠品——哪來那麼好24小時空調的場所,書架高度且剛好讓彼此在兩頭看見對方的眼睛,是的。你在這裡,我也是。
 
夜間的十點,十一點,十二點。
 
與家人同住的gay們總有理由在週末的夜晚出門——你去哪?我去敦南誠品。看書。當然是看書。看看,看那本看米蘭昆德拉的人長得是方是圓,而又是誰在杜達雄攝影系列作品的封面之前流連不去,看是誰偏愛王喜,又是誰眼神直盯著徐君豪。看看書。更多是看看那些看書的人——總有人選擇設計雜誌,有人選擇外國文學,也有人,看心理勵志。喂,grow up吧,身為一個gay,從那些夜暗的80年代活到了20世紀末,這本身就是一個勵志的故事。
 
那是台北男同志文化快速演化的時代。是閱讀的內容好不容易從《孽子》、《逆女》,走過了《荒人手記》的咒詛與祝福,鱷魚寫下蒙馬特遺書……一路《天河撩亂》而齊步昂揚到第一屆台北同玩節的時代。人們看書。從書頁之中找尋適合自己的符號,找尋自己的名字,找尋,另一個,跟自己一樣的人。
 
公園有廁所,書店,當然也有。而俗諺有云:「凡是有男人掏出老二的地方,就會有男同志。」
 
敦南誠品也是。我知道。
 
有人在B1,有人則在二樓。時不時在勁爆留言板上被人揭開的四腳獸的祕密——那時候尚且還是網路撥接都還沒有ADSL更遑論高速光世代與行動網路每個人都有Grindr或Scruff的蜂巢基地台嗶嗶嗶放送著費洛蒙——那樣一個肉身相搏,讀完了書,就把彼此的身體當作一本書,用唇,用舌,從頭到尾讀過一遍。
 
也有人就這麼愛了。在那樣一間很gay的書店前面,與愛人相約。與愛人分離。失戀的時候,便一個人坐在敦南誠品一樓的台階上,看著那一雙雙相似的皮鞋帆布鞋夾腳拖鞋經過。暗自思忖,會不會有哪雙鞋,終於屬於自己。也或許不。每個人,生下來都是一隻寂寞的破鞋,想像著哪天走著走著,便成為一雙。
 
失戀的人走進敦南誠品買下《男身》,失戀的傷心的人走進舞廳,吃了一顆兩顆三顆藥丸,成為一朵妖異的《紫花》。
 
然後來自台灣各地來到台北尋找自己的男同志們,和敦南誠品一齊漸漸老去。愛了又失去了,重新愛了,生活在一起了,有人從此不在深夜踟躕,而是在週六週日的下午和自己的另一半挑選著室內裝修的參考圖鑑了——他們終於認真看這些書了。
 
時間過去,同志的生活成為一種讓人習以為常的存在。至少,在台北。那間書店依然很gay,但也變得,沒那麼gay了。時間過去,像敦南誠品兩側墊高的過道,木頭地板踩著踩著出現了不再密合的聲音。
 
但讓人習慣。自在。舒服。有點gay,又不太gay。
 
敦南誠品是這樣的存在它從來未曾標榜自身為gay所用,卻成為一間最gay的書店。它所陳列的書籍甚至它所在的位置,卻也像那每一個gay gay的街角一樣,面臨著縉紳化(gentrification)的命運——20年的時間過去了,品味與便利終於讓房價房租漲到很不gay很不酷很不queer的地步,大東區變成了小東區,變成了一個個關閉待租的店面。
 
台北不斷轉變著。那些很gay的潮牌服飾店搬離了東區,轉進中山大同大龍峒,轉進萬華西門大稻埕。品味不再光只是書,而是,生活。生活依然與生存息息相關,20年的時間台灣成為了第一個同性婚姻合法化的國家,男同志或許不再需要一間眼神相互碰觸的書店,而這座城市,繼續開著一間又一間也不知道賺不賺錢的書店。甚至還有專門賣詩集的。這是台北,而廣義來說,這實在是很gay。
 
台北曾經有一間很gay的書店。它明年要熄燈了,可是這座城市的gay還是依然出沒著,把許許多多的角落變得,很gay。
 
或許有人會揶揄,都什麼年頭了,誰還看書呢。
 
挑男朋友,得先看看他的書櫃看他看什麼書。像當年有許多人,在敦南誠品相遇那樣。
 
或許,這個週末就先關掉網頁放下手機,去逛逛書店吧?
 
〈曾經有間很gay的書店〉






 

Nov 12, 2019

同志教育:因為每個人都不一樣


一、同志教育——或說性別教育——真的只是給每一個性少數的孩子,一個可能的名字。讓他們知道自己可以是誰,也讓異性戀的孩子,知道,並不是每個人都是男生愛女生,女生愛男生。男生可以愛男生。女生,可以愛女生。有的男生,覺得自己是女生,也有的女生覺得自己是男生。

有的男生女生,愛的是男生跟女生。教育會讓每個人知道,不管你愛誰你愛的是怎樣的性別,都很好。

就是這麼簡單的道理。其實很多時候,孩子們甚至不需要教導,就懂得了。至於還沒懂得的孩子們,則是從大人口中學會了負面的、攻擊的詞彙,那是他們唯一擁有的詞彙。是以性別教育是重要的。它指物,命名,讓每個人能夠擁有自己的名字,知道自己「可能是誰」。然後,當事物與愛的樣態為光線所照耀,人們就懂得了,其實沒有什麼好可怕的。


二、我「發現」自己是同性戀的那一年,1999年的春天。那些青春的躁動那些對於班上體育股長的醋意大發,有一陣子我根本不知道自己發生了什麼事情——我對我的死黨在意到幾乎無法與他再當朋友——的那短暫的幾個禮拜。我不知道我自己是誰。

某天午餐時間,班上的一個女孩子跟我在學校遠遠可以看見男孩們在樓下打著籃球的角落,聽我說著自己。

她說,「欸你會不會是喜歡他啊?」我說怎麼可能?

她說其實你可能就是同性戀啊沒有什麼啦這。

1999年,那時候的學校圖書館裡頭還只有一本講性與性別的中文書,可能是1989或者1990年的譯本吧,我翻找。同性戀?那會是我嗎?——書裡頭,現在回想起來也就差不多是盟盟最喜愛引用的不知何年何月發表的所謂「科學研究」,説,同性戀者通常有著較低的社經地位,較高的自殺率,較短的平均壽命。通常有憂鬱與自殺的傾向。以及,愛滋病。

同性戀。那是我的名字嗎?我會早死嗎我會愛滋病嗎我有憂鬱與自殺的傾向嗎?

幸而很快度過了那個荒謬的春天我考進了一所每個人都在翻牆都沒在念書而後被我們暱稱為北一女中南海分校的高中。不用太久的時候我就知道,其實我並不孤獨。我不是世界上唯一的同性戀。我不是。我在高一上學期即將結束時,在班板上説,「或許大家在猜測著,我就不再隱瞞了。我是一個同性戀。當你決定不再跟我當朋友時,我會希望你想想,是因為我這個人,還是因為,我是一個同性戀。」

我的同學們嘻鬧著說,早就知道了。你是不是喜歡那個某某某啊?

我很幸運。但也是在同一個時代的2000年,並不是每一個男孩都那麼幸運擁有一群覺得「這沒什麼」的男孩們。葉永鋕的故事,後來,你們都知道了。

所以當他們說,我們不需要同志教育。當他們說,自己的孩子自己教,我想要啐一口口水在他們的眼睛。但當我這麼想,我只是覺得眼淚快要掉下來。


三、去年十一月的這天,下班後我走在古亭的街頭。身為一個同性戀很辛苦,忙了一整天還得去運動。運動前後還得喝豆漿。我走得很快。我的前面有三個少年男女,二十出頭歲的年紀吧?他們在人行道上並肩走著,當前方有腳踏車騎來,我便走到他們的右側,順勢分開了行伍,超越了他們。

他們嬉笑著——是那麼年輕的聲音從我的背後傳來——説,欸那個13, 14, 15號公投啊,都要去投欸⋯⋯雖然我是直男啊,但是⋯⋯一定要投啊那個萌萌吼真的是蠢斃了⋯⋯台灣就是台灣嘛不要再用什麼中華台北了超奇怪的⋯⋯三案都要同意啊那有什麼好說的⋯⋯

斷斷續續的交談,隔著耳機傳來。我並不能每個字句都聽得那樣真切,甚至不確定他們有沒有看到我公事包上掛著的,小小的彩虹旗。

但我真想轉過頭去,對他們鞠躬,説,謝謝你們。

真的謝謝你們。


四、當我們有了名字,我們才能夠為自己生命的一切細微瑣事,找到足以安置的抽屜。

是的,我是一個同性戀。我的成長歷程讓我不需要更早知道自己是誰,依然能夠成為我現在的樣子。可是,對於那些非典型的,男身女相的男孩們,那些長得豪邁陽光的女孩們——他們甚至不需要是同性戀,而只不過是不符合社會性別期待的孩子們——早一點知道,其實自己「這樣」,也沒什麼。他們的人生會不會因此不辛苦一點?順利一點?

一點就好。哪怕是一點就好。


五、同志教育——或說性別教育——真的只是給每一個性少數的孩子,一個可能的名字。你可以是自己覺得自己想要的樣子,因為,那也沒什麼。

教育就是這樣。它告訴人們一切的可能。你可以是多數,而你也懂得尊重,包容少數。當少數受到欺凌,你知道這是錯的,你知道,你可以為他們挺身而出,因為總有一件事情是重要的。那甚至無關乎他愛誰,你愛誰。教育,是告訴人們,作為一個人的品質,可以是一個擁抱。而不必是謊言,不必是櫃子,不必是那些被倒在同性戀書包裡的廚餘。

其實,每一個人本來就都是不一樣的啊。這根本就沒有什麼好可怕的。

不是嗎?






Oct 24, 2019

「這路是我們的!」






「這路是我們的!」明天就是2019同志遊行了。想起曾有一年遊行的南路線上吧,明明申請了兩線道路權的路段,大家走著走著,當一些人走回人行道上,旁邊的警察就這樣「順勢」把內側的第二車道開給了汽機車。雖然明明我們該有兩線道,路幅還是就這樣被壓成了一線道。

雖然那時,路權,明明是我們的。 

現在想起來——想起過去這幾年大家一起承受的所有那些,好不容易爭回我們手上的婚姻平權、又可能即將失去的性別平等教育,那些歧視與反歧視的拉扯,還有,不斷從不知道哪個農曆七月跑出來還沒回去的前同志後同志跨虹者whatever,都像極了那個路權的隱喻。 

已經是我們的權利,只要我們一時退讓了、疏忽了,這個社會,或者說那些少數懷抱極端惡意的人,就會見縫插針地欺壓過來。哪怕是刮走一點點已經屬於我們的權利也好。 

所以,大家請記得明天的忠孝東路是我們的。從逸仙路口一路到林森南路口的忠孝東路,請大家勇敢地走在柏油路上。 

路權是我們的。這一天,是我們的。 

好啦我知道人這麼多要大家都記得真的很難,而且又是這群不受控的傢伙(對,尤其是你們這些男同志!),所以請大家明天在遊行當中彼此提醒—— 

走到路上來。 

不要走在人行道。因為這路是我們的。至少有兩線道是我們的。我們要把它佔好、佔滿,塞到飽,頂到肺,讓大家嚐嚐我們台灣佳麗的厲害(到底演哪齣)。 

想在一點半左右加入遊行隊伍的朋友,可以直接至大巨蛋或國父紀念館捷運站那一帶,加入紅色大隊或橘色大隊幫忙開道。(好我知道男同志都愛睡很晚又愛遲到,所以大家一起加油ㄅ) 

本文重要,請大家協助傳發廣傳,互相提醒有福報,廣結善緣好打砲。善哉善哉。(大誤) 

2019 Taiwan LGBT Pride
台北市政府廣場—仁愛路—逸仙路—忠孝東路—林森南路—仁愛路—凱達格蘭大道






















 

Oct 10, 2019

台灣、中國,一邊一國

雙十這天,放假很好。但跟海外朋友聊到為什麼今天放假,還是不得不承認,跟小時候比起來我沒能那麼坦然說「是我們的國慶日」了。

小時候,對啊小時候十月十日理所當然地是國慶日。

但年紀越大,越覺得那個憲法上仍稱的國家,和我所認同的地方,中間頗有些曖昧的彆扭。一方面當然是因為中國,另一方面則是許多諷刺的事件在這個國家發生比如說這個國家誤殺掉了一個以「國慶」為名的年輕男孩,以及,旅行的時候,各國的移民官若不看護照封面的「Taiwan」,往往膝反射般問:「你的簽證呢?」

慢慢地覺得,中華民國當然不是中國。台灣,自然更加不是。小學習作簿上的要當個堂堂正正的中國人已經成了個笑話——畢竟真正的中國人都在抵制NBA的同時、堂堂正正地去看盜版NBA串流了——今天是中華民國的國慶。但是,台灣的呢?

台灣還沒。我不免想著,是什麼事件發生了讓我與我的世代,漸漸覺得中華民國有著尷尬的位置,而稱呼自己「台灣」,並不是一件不妥的事情、甚至值得驕傲?上回一個德國朋友問我,「你的世代,是什麼時候,開始稱呼自己『台灣人』的呢?」

我說,老實說我不知道。

我的朋友們,有的出生在純正的外省中國認同家庭裡頭,有的則是跟我一樣,光看著身分證上的「籍貫」欄就自然覺得自己不過是個出生在台灣的中國人,許多人要直到出國唸書、工作之後,接觸了世界上其他不同的血緣與認同的人之後,才發覺:台灣就是台灣。

那麼其他人呢?一九九九年七月,李登輝提出「兩國論」。短短二十年間——約莫就是一個世代的時間吧——改變了一切,同時進行的文化的自由化、多元化,以及對法治社會的信任與信仰,作用在我的世代身上,卻不可免地產生了某些內外在的扞格。

法理上的中華民國還是在這。我們的護照上的中華民國還是在那。然而在我們的認同當中,中華民國不再、不會、更不能是中國。我們對青天白日滿地紅的旗幟感到美學上的尷尬,對於黨國依然一體那個時代發生的人權悲劇比如二二八比如白色恐怖感覺痛恨。我們越是記起了一些事情,越覺得,中華民國所背負的那些東西,並不全該是值得慶賀的。

只是歷史仍然運轉著——會有什麼時候,這塊土地能真正以台灣為名,開展它新的一頁呢?(或者,大家來公投,回歸那個歷史上真正首次在台灣設立管轄政府的,荷蘭?)

那天在吃早餐時,德國朋友查了Wikipedia,邊瞪大了眼睛說,「真是複雜。台灣好像曾經屬於許多國家,又從未真正屬於任何國家。」

「You were Dutch, you were Chinese, you were Japanese, and now you're Chinese... again?」

「No, we are Taiwanese.」我說。對他眨了眨眼。

他就笑出聲音來說,對,台灣人。

大家假期愉快。台灣、中國,一邊一國囉。




 

Oct 1, 2019

十月一日,伊國底下兩制已毀未全

今天十月一日。香港放假一日,伊國底下兩制未毀未全,有什麼好慶讚的?早上問了熊,欸你今天做什麼呀,倘要外出,都最好多注意一些安全。

熊哼了一聲,你說什麼啊。

早上被熊老爺輕輕給了一個軟釘子,問他「今天做什麼呢?」他說——「當然是上街遊行呀,你在想什麼?我們香港人還有什麼事好做的?」還有什麼事好做的?就是你好傻,怎麼覺得我們還能有什麼其他。這悲戚,信念,與勇氣交雜一起的情緒真的太深。

而我太愚傻單純,還在問,你今天做什麼呢。

只是不免想三個多月下來了,某種程度上來說大家的精神也到了頂了,落至底了。2046依然好遠,好遠。民主真普選,獨立調查警察濫權,也都好遠,好遠。

香港加油。我們不會放棄、不會放棄的。

及至傍晚時分,和熊通了簡短一段電話——大意是說,政府封鎖了金鐘佔中環站灣仔站,就以為人群再也無法靠近政總、立法會,以為停止關閉地鐵站,造就最大的不方便就能夠讓憤怒的香港人不到核爆中心Ground Zero滋事。真是傻了。每個香港公民穿著拖鞋戴著口罩下到地面來的那每一條街,都是戰鬥的佈景,都是抗爭的音樂。

從來不可能封鎖整座城市。即使他們封鎖攔截下每一只運往香港的防毒口罩,封鎖所有「戰略物資」的黑市交易與運輸,他們又怎麼可能封得住這全面性的信任崩盤?

信任,已經沒有可能了。另一廂則是爆出各種基進論詞——港獨,光復,反共——那些完全與中國二十二年來加諸或說容忍香港所擁有的一切基礎「一國兩制」正面直球對決的言論,像是核爆。核爆會摧毀這一切建基於和平、法治、合意的城市發展,非常有可能被毀掉的——

「核彈也不割。」香港人這麼說。不只是草蓆了。

核彈也不割。

這裡的香港就是這麼簡單,這麼像一個正在成長的青少年:當年你答應我的事情、答應我的事情,你就交出來。

如此義正嚴詞,如此而已。

熊說他走在中環的街上,一切尚有秩序,尚稱平靜。但他知道城市另一端——往往被稱作搖滾區的旺角那邊,不知何時會燒起火焰與煙霧的盛宴。對於香港,我想祝福,但內心深處生出的情緒,卻盡是咒詛。這座城市已經被寄生太久,最預言的Cyberpunk創作者有大半以香港為景,某種程度上也是看見了這座城市的未來。

六月四日走到十月一日,朋友說電視裡頭43個頻道裡邊大概有27個聯播著習近平的講話。

香港之於中國究竟是怎樣的存在呢?

紅男綠女的金融大樓律師樓,底下大概都有著蝦拼某。不過週末搖身一變成為實彈戰場——布袋彈、催淚瓦斯、胡椒彈,逐一往那些蒙面或未曾蒙面的青年男女身上招呼。然後風來了然後週一就開始了。週日夜晚的清場過去之後一切還是如常開市,如何print多一個deal啊,上工了上工了。

這是香港。香港是不會死的,不要忘了,一百多年前搞革命的那個戀童癖蘿莉控就是廣東人啊。他是不會放棄的。

熊說,我沒事。我都只是在中環這邊走走逛逛。你要告訴你那走進搖滾區的朋友格外小心。他說起話來像是愛我們每一個人的,擔憂的父親。

我仍不免擔心那個父親會哪一天走到坦克槍管的最前面了,伸出手去說,你們答應了我仔女的未來,你就交出來。

現在。

我很想去阻止他。他可能會受傷。但我又是誰?

我是誰我怎麼有任何阻止他的權力呢?很快地——香港就將要成為一個V for Vendetta的城市。

沒有人可以阻止這段歷史了吧。軍隊槍砲也不。

香港加油。我們都在看著,即使我們直接能做的是那樣稀少。




Aug 12, 2019

香港每天滲出血來


香港每天都從縫隙當中滲出血來。新的血液,新的疼痛。想要一個平靜的夜晚,都近乎不可得,我們在海的這邊看著海的那邊,搓著手。想著,還有什麼是我們可以做的。那天我跟熊說,「但願今晚能夠是一個平靜的夜晚。」

熊說,「Well, you have to get used to it.」

然而這種事情是可以習慣的嗎,是應該要被習慣的嗎?習慣催淚瓦斯在金鐘大街上噴湧,習慣穿一襲黑衣得擔憂會不會被誰刀棍相向,習慣黑警非法的拘捕,習慣,一個政府的領導人神隱數日不出一言。習慣催淚瓦斯的餘味在那座不甚通風的城市的夏季隱隱飄散。

習慣抗爭,習慣不信任,習慣日常的一切都不再熟悉。

但你總是要習慣的。熊這麼說。他語氣總是淡淡的,淡淡的但很深。

我跟他說,你要注意安全。他說沒事。八月五日全港大三罷那天他休了假,不吭一聲去了添馬公園的集會。也有些抗爭遊行的日子他人在台北。而香港不再平靜。

他說,當一個社會,當警察,當當權者都黑社會化的時候,你怎麼可能期待平靜?

每當抗爭的日子我盯著臉書。牆面上不斷更新的訊息,如呼嘯的鑽子般把我們穿透。所有的發言都帶著既視感之侵襲。每當沒有抗爭的日子我盯著臉書,偶爾給他發個訊息說,你要留意自己安全。沒有抗爭並不表示日子是安全的,整座香港,走到這裡已演變成人民對政府的全面性的不信任,對一國兩制的不信任,吹響了全面對抗的號角。

然而當警察的子彈打進了女子的眼窩,當警察在太古地鐵站,從電扶梯的高處把抗爭民眾往底下推、往死裡打的時候,你可以想像林鄭月娥不置一詞嗎?

她竟然可以對此顧若罔聞,不置一詞。

熊說,誰還在乎林鄭?她已經是個不重要的人物。早先林鄭月娥說,這次的抗爭對香港的經濟傷害已經大於2003年的SARS,更大於2008年的金融海嘯。

熊說——他媽的她在說什麼鬼,再怎麼樣,那是我們香港人的錢,不是她的。

網路上的耳語消息傳言海嘯般吞沒我們。在場與不在場的。確定的,與更多不確定的。都重疊著台北我城的場景,以及港島新填了海生成的政府大樓,遮打道,金鐘大會堂,海富中心,遠東金融中心那些那我所熟悉的港島樓廈,我想像,驚惶的人影在輾轉反側的心跳裡襲擊而來。蹦跳的數字。以及,催淚瓦斯。

而今天在香港機場的行動,要求「警察還眼」的集會,成功地癱瘓了機場的交通。

然後政府宣佈停止機場的航班起降。


他們可以封鎖機場,封鎖城市,但封鎖不了文明。封鎖不了人民火炬頂端微小的星光。

熊說,「There is no peace.」

香港人已經開始把港幣資產轉成美金,並且準備擠兌,這是一場從根柢到葉冠的,全面性的戰爭。為了最壞做好打算。一國兩制不過就是一顆壞的種子,落進香港的懷裡,卻餵養了兩人份的貧窮。

每一天都是新的一天。新的一天流下了新的血液,孕養著新的疼痛。地鐵站裡,警察放送的催淚瓦斯餘味仍存,「但世界一樣運轉,但希望世界會有一點改變。」

熊說,今年是2019,不是2014了。有張照片,一個香港青年掛著牌子:「台灣人,請踩著我們的屍體前進。」從來就只有一國,沒有甚麼兩制。只要我們想清楚了,就沒有人可以封鎖我們。而有的機會,可能這一輩子就只有一次,過了,就沒有了。

香港其實好簡單。台灣也是。

如果能夠擁有民主——真正的民主。可能台灣和香港從來未曾如此接近過。看著集結在香港機場的人群,我依然希望,這會是一個平安的夜晚。

即使和平已經不可能了。



#反送中
#真普選
#香港加油






















 

Jul 10, 2019

異男的性別教育不能等


某日晚上和朋友們去吃燒肉,隔壁長桌坐了大概十五六個男的,和一個女的,清一色都穿白色襯衫、黑色長褲,桌上協理來經理去的,想必是什麼公司聚餐吧。

酒過三巡,那群男的開始聊起

「你上一次性高潮是什麼時候呀」
「老婆就是要娶賢慧的啊」
「我老婆就是不讓我打麻將我們才生活少一塊啦」
「你的性高潮都在牌桌上吼」

「我跟你說娶老婆要娶聰明懂事的不要娶漂亮的」
「跟你保證等一下他老婆就打電話來了」
「幹嘛她又擔心他去嫖妓不戴套喔」
「屁啦我都有戴好嗎」
「所以你真的有去嫖」
 
「哈哈哈哈哈哈哈」
「哈哈哈哈」
 
那些男的越聊越開,那個女生坐在長桌最遠那端,我只看到她臉越來越黑。臉埋得越來越低。後來她就走了。然後那群男的就講到誰喝醉酒被撿屍去肛要去驗AIDS的話題。
 
只能說異男的性別教育真的不能等。如果我是女的我就 file complaints on sexual harassment。嘖。





 

Jul 1, 2019

七月一日


今天七一,七月一日。香港被中國取回治權的第22個年頭過去,馬是有沒有在跑,舞是有沒有再跳,二十一世紀以來香港變得越來越不「香港」——可是當我們談論香港我們討論的是什麼呢?
港人還是浩浩蕩蕩上了街,幾萬幾萬人的隊伍流過街廓,樓廈的業主,撐香港的市街,這樣緩緩掛下一整幅的標語,其中有耶些字跡寫得並不十分清晰,但大抵是——NO EVIL LAW,送中惡法永久撤回、民主運動非暴動——等等的訴求。

七月一日。也僅僅是22年的時間彷彿一切原本相信的、白紙黑字寫下的議約書,都僅有其中一方為所欲為的解釋權了。二十二年的時間,那是怎樣的隱喻呢?我記得,第一次和熊走過皇后像廣場前方的道路,他指著指地下的路,說——兩十年前,這底下還是海呢。
二十二年前的那些畢竟到此刻都可以不算數。但香港人會記得的。於是他們再一次地上街——為了那個也不知道有沒有可能完成的,對直接民主的想望、對獨立法權的信任、尤其,當香港在國際法中一旦被視為「中國的一部份」,這座城市的光亮與光熠熠的夜晚,就成為不睡之城的永夜。
讓我們撐著香港。即使沒有馬,沒有舞,台灣要繼續撐在這裡。希望未來的歷史沒有一個讓人傷心欲絕的日期。

〈七月一日〉
  
  時間便這麼過了。
  在完整的寓言裡我尋找你
  但我無法完整
  亦無法預言,無法同一隻水鳥
  飛入滂沱來找你
  島的支配與陸的思念裡我尋找你
  親愛的。是禁播的頻道
  掛在了喑啞的窗櫺
  我應尋找你
  豢養盜聽的毒蕈
 
  千百朵雨傘的呼告下我尋找你
  斲傷喉嚨在半山的扶梯
  鬱鬱的諾言撐不起第一個五十年
  親愛的。我理當尋找你
  煙一般的小腿
  從港與風中間渡了去
  但我尋你不著見不到你的足跡
  是馬在馬場跌了
  舞池裡踩斷了跟鞋,在終於
  七一的深夜門開了又關了
  如果門從未打開
  告訴我這也沒甚麼吧
  我應鎮夜守候
 
  哪怕不平靜的避風塘
  哪怕公園撤了椅子我仍要回來找你
  鎮日滂沱算不上甚麼噪音
  且我會回來找你
 
  紅色紫荊七月的噩運
  我的哀愁有些像你
  七一的深夜有些祕密隨水鳥抵港
  在噪音與干預裡我尋找你
  一本大書闔攏了北方的關卡
  兩十年前的海這麼沒了
  船揚起帆當帆給時間扯破
  時間便這麼過了
  哪座島嶼
  接替你的沉默



Jun 24, 2019

關於長榮罷工大家很喜歡談數字


一、長榮空服持續罷工中。有人說,長榮空服們在爭取的是「最佳的業界待遇」,這說不過去,不應該用罷工這種激烈的手段,來追求這種優於平均的待遇水平。但是你知道嗎,即使就只是從表面的統計數字上來看,長榮空服的勞動條件也是持續惡化。
 
大家喜歡理性喜歡談數字,好那我們就來談數字。
 
2017年到2018年,長榮航空的年度載客量從近1213萬人次成長了3.4%,來到1254萬人次。不過因為長榮航空拓展航點、增班既有班次,客運業務的收益延人公里(RPK)從2017年的45.8億公里成長了5.5%到2018年的48.4億公里。
 
當業務成長,理論上所需要的空服人力應該要有相應的成長。不過——在相同期間,長榮航空的駕駛員人力成長了4.2%、其他人力成長3.8%,空服人員的人力卻反而減少了近5%。這就直接導致了——每個空服員得承擔更大的勞動強度的結果。
 
短缺的人力自然造就了更高的飛時,或者,更少的休息時間。
 
好OK你說不爽不要做。但人在江湖就是得上班。既然要上班,那又要人家不准爭取更好的待遇,請問是每個人去上班是做功德人嗎?就算是爭取業界最佳的待遇好了,請問台灣也就兩家國際型的航空公司,當初華航空服在爭的、爭到的,不就是業界最佳待遇嗎?
 
那又怎麼樣呢?
 
 
二、好我們不要說台灣就華航和長榮航兩家好了。也有人很喜歡拿這兩家的服務啊機隊啊的和香港的國泰航空比,不過當比到國泰航空的空服待遇,咦突然就變成說台灣的生活水平不比香港呀,怎麼可以拿這幾家的待遇來這樣懶叫比雞腿呢。
 
是說對啦香港的生活水平比較高薪資水準也比較高。
 
可是你知道嗎?國泰航空的工會可以說是香港工運最活躍的工會之一,無論空服、地勤、甚至機師,三十幾年來登錄在案的罷工與揚言罷工就有五次以上。人家1981年——對啦就是早在長榮航成立的1989年之前的那麼久遠的時候——就已經因為薪資談判破裂罷工過了。
 
國泰航空就是香港航空業界的「最佳待遇」。人家也是罷工。2007年國泰空服還曾經因為公司打算取消醫療福利、看醫生得要負擔部分醫療費用——而揚言罷工呢。
 
然後我們台灣的華航2016年才第一次空服罷工。機師今年第一次罷工。長榮航空服今年第一次罷工。講工運傳統,講爭取自己的權益,華航和長榮航都被國泰航空甩得遠遠的。
 
喔對了,2003年香港SARS期間,還有2009年金融風暴期間,國泰航空給空服員放無薪假,人家空服也是袖子一捲就上街舉牌抗爭去了。
 
講香港大家真的不要覺得人家2019年的反送中才戰鬥。
 
香港已經戰鬥很久了。台灣人,醒醒好嗎?
 
 
三、上禮拜六吃晚餐的路上,經過長安東路長榮航大樓,晚上六點燈火通明的大廳滿滿都是等著改票的無辜的旅客。面對著一整排忙著幫旅客改票的無辜的訂位票務人員。大家臉都很黑。但很有秩序。
 
九點多我吃完飯了,再次經過同一個場景。人少了一些。
 
但大家的臉還是依然黑。每個人都會想說,誰叫我銷假加班我就跟你拼命我就殺你全家。會想說,好好的假期被毀了。會想說這下子商務的差旅不知道會不會有變數——被空服罷工搞得人仰馬翻的很想揍他們。這些空服就是綁架旅客,給人添亂,給我增加麻煩,就是該死。
 
但綁架旅客的難道不是公司方嗎?長榮航總經理孫嘉明在股東會後落淚表示第一線地勤已經24小時沒休息。咦不是口口聲聲說地勤加班也會按照勞基法。
 
然後孫嘉明又說,今年長榮航將首度招募男性空服員。
 
再次自報家門說性別平等工作機會都是假的。
 
然後孫家明他落淚他哽咽。我只想說工會和公司方的談判不是只有一次兩次,是二十次。如果不是覺得「即使罷工我們依然可以把仇恨值導向空服身上」,談了二十次還談不出結果,第一個可能是你真的沒有想要談,第二個可能是,你工作能力不足。
 
不管是哪一種,我都覺得你哭屁啊哭。
 
 
四、好這篇文章寫得有一點長。總之很多人說,不爽不要做。啊套句我學長 Bryan Tsai 的話——罷工,就是「不爽不要做」的表現啊,那些人嘴什麼?說穿了,很多人都還在覺得「只要麻煩到我了,我就不爽」。
 
更奇妙的是很多人其實他們最近也沒有要旅行。只是覺得,空服都已經過爽爽了上IG世界各地打卡了,光鮮亮麗了,罷工什麼。他們單純就是看空服不爽,所以不准空服罷工。
 
身為勞工不挺勞工就算了。
 
光看罷工的人不爽就扯後腿,這又是什麼道理?
 
自然也會有人問,勞工其實並沒有「就應該挺勞工」的道理,畢竟人們有自由意志,不同的勞工應該能有不同的聲音和選擇。
 
其實肯定可以。不過,未來如果任何一個人也走到自己必須合法罷工的時候,其他勞工也可以說「我有不同聲音和選擇,我不支持罷工」,那罷工對於公司方的壓力就會大大減輕。結果就是任何的罷工都可能沒有辦法走到任何地方去,如此而已。
 
就這麼簡單。





 

Jun 17, 2019

林鄭月娥幹得好啊

香港朋友說——「嘿林鄭月娥,幹得好啊!
 
「在這麼短的時間之內,您成功地讓整個香港不分男女老少貧富貴賤都團結起來了,也讓香港人有這機會向整個世界展現這座城市的奠基精神:那是對法治與民主的深切尊重,面對危機兵臨城下的強健韌性,以及慷慨大度的堅毅。
 
「您成功地演繹了,警察的暴力若不受控制是多麼地危險,同時提醒我們,對待香港人民時公僕應有的品質:擔當,與正直,是多麼地重要。
 
「您成功地向全世界昭示了『一國兩制』業已殘破不堪,以及這套制度,相對於民主社會所信仰的核心價值,竟能帶來這樣的浩劫。
 
「嗯,您不經意地在民進黨初選當中大大幫了蔡英文一把,就這點而言,您人真好!
 
「我敢打包票,上面這些成就與貢獻,在您就任時絕對不在『香港特首』的職務描述之中。不過您可以在短短一週之內就達成這好些值得記上一筆的里程碑,實在好犀利。天曉得您在接下來的任期當中,還能夠為香港再做些什麼呢?
 
「噢對了,您還可以辭職唷!:)」
 
#香港加油
 
(譯自英文)
 
Hey Ms Carrie Lam, nice job!
 
You have managed to unite all walks of life in Hong Kong in a short span of time and given them a chance to show the world what this city is made of - deep respect for democracy and rule of law, resilience against oppression, and unstinting dignity in times of imminent crises.
 
You have managed to showcase the danger of unrestrained police brutality and reminded all of us the importance of accountability and integrity of civil servants to the people of Hong Kong.
 
You have managed to demonstrate to the world the flaws in "One Country Two Systems" and the possible havoc it could wreak to core values within democratic societies.
 
On that point, you have given Tsai Ing-wen a surprise poll boost in the Taiwan presidential primary as well so that's very nice of you!
 
I bet none of the above are written on your job description but you have achieved quite a few milestones within just a week. God knows what else you could do for Hong Kong shall you decide to stay in your post?
 
Or you can just resign :)

Jun 12, 2019

當我們談論政治,DKLM

 
讓我們談論政治——上班時間,我跟熊說,你要小心自己。熊說,我已經在辦公室,港鐵香港站似乎已近封鎖。
 
而那時候不過早晨七點半。
 
接下來的一整天,發生了甚麼事情,大家都知道了。鋼鐵柵欄,胡椒噴霧,橡皮子彈,全副武裝荷槍的警察,將棍棒與子彈投向了市民。再早一些,那些「和平車禍」的轎車、貨車、城巴阻塞了靠近政總的所有幹道,熊說,有車有樓係香港人身份象徵,如果用到第二貴重財產去表達不滿,其實真的憤怒了。
 
熊說——致所有親愛的台灣朋友,國民黨認同的一國兩制,今天在香港展現在你眼前!我從來都不太講這些,但我是真的要說出來。
 
我跟他說,看來今晚又是一個不成眠的夜晚吧。
 
熊用他一貫淡淡的語氣說,看來會是個不成眠的月份。或許好幾個月。
 
他說一國兩制已死了。我說,至少也是破產了。
 
死了。熊說。
 
跟他一起十年的時間,他很少這麼斬釘截鐵地議論政治。像是2014年的深秋,雨傘革命的核心時分,他走上街頭,說港人要的就是民主,他想要的,是民主。也沒有其他。
 
只是有時想起香港想到熊的臉龐我會突然微笑。想起台北,想起香港的民主我笑完了便想哭。
 
那年他說,我們在討論革命,你不要老是講那些小情小愛的事情。
 
而這年,他說,用槍射一般市民,其實有甚麼愛香港。
 
讓我們談論政治。上班時間,我跟熊說,你要小心自己。而我沒有口罩,沒有護目鏡。沒有雨傘。我甚至不在香港街頭,與他一起。我只有一本不知道有什麼鬼用的詩集。我又跟熊說了一次,或許兩次三次,你要小心。他說,經過了2014年大家已經知道這是怎麼一回事。一國兩制已死。
 
DKLM。屌佢老母。
 
當我們談論政治。最後都是這樣一句粗口。人民在恐懼什麼?或許不盡然是恐懼,而是希望,讓港人願意孤注一擲,與之抗爭,與之戰鬥。
  
六月15日晚上七點,松菸誠品,可能與詩集無關。
 
讓我們談論政治在還有政治可以談論的時候。這個無詩無歌的大時代,熊也會在。我們將談論政治。
 
#嬰兒涉過淺塘




 

Jun 10, 2019

香港的意志

一、近日幾次跟朋友們吃飯,大家話題不脫香港的逃犯條例。都問,「你以後會不會去香港找你家的熊,然後就被消失了呀?」雖則我總是笑笑地說,中國政府盯我這個小人物做甚麼?
 
我只不過是個同性戀而已啊。
 
但我支持台灣獨立,2020年唯一支持蔡英文。
 
 
二、有甚麼事情是能夠獨立於政治而存在的呢?我相信沒有。你最好也相信。香港這座城市,一座唯物之城,將資本主義發揚光大的亞洲世界之城,倘若有錢賺,很多時候甚麼道德準衡是非黑白都可以暫時放在旁邊,一概不管。聽起來很熟悉是不?政治零分,經濟一百分。
 
這樣的香港。可是昨天有103萬人如切葉蟻的行伍,流過整座香港的街頭——熊當然也去了,他在臉書上貼了一張大樓邊角的掛示,那兒寫著,「捍衛免於恐懼的自由 反送中 抗惡法 人人有責」。有人說,這樣去擴大解釋中國會胡亂羅織罪名、入人於罪,而污衊香港這項修法完全是為中國逮捕政治犯量身訂做,是對中國的偏見、以及對一國兩制的不信任。
 
對這就是偏見這就是對中國的不信任。你問我為什麼不信任,你為什麼不去問李明哲。
 
仆街。
 
於是港人們浩浩蕩蕩地遊街去了,為了一個可能無法改變的未來,為了不斷被緊縮的自由,為了不因種種可能因政治因素無限上綱的逃犯引渡條例而恐懼的自由。你看看那103萬人的所謂「民意」,再看看港府態度強硬依然要將修正條例付諸二讀的回應。
 
再來問我,香港人在擔憂甚麼。
 
 
三、香港這座城市是這樣——它高度的金融自由提供了無數灰色的管道可以洗錢,可以讓高官巨賈隨意安插兒女任金融高位,近乎一切都可以買賣,可以從任何事件中套利。人人或有錢賺。可昨天的遊行,結論很簡單,失去自由的恐懼乃高於一切。
 
就算在最為寬鬆的條件之下,都姑且不論語焉不詳的叛亂、煽動民族等等罪名好了,《逃犯條例》依然涵蓋了刑事犯和經濟犯、金融犯的引渡。
 
而在習近平統治之下那個「從未打算讓中國司法獨立」的國家,看看他們是如何以經濟犯——打貪打腐——的名義,整肅了一切的政敵。
 
金融經濟,可以是無比政治的。熊說。
 
香港現在的下場,可能就是你們國民黨想要的一國兩制,熊說。
 
而1997才不過是過了22年,馬照跑舞照跳的50年承諾過了不到一半,兩十年前誰會想得到,香港已經成為現下這副光景?2014年以降的五年之間,兩波巨大的民意浪潮,尚未能夠撼動港府吃了秤砣鐵了心的決定,尚未能夠撼動北京一步步收緊對香港控制的意志。
 
 
四、而在台灣,有一個最喜歡說政治零分經濟一百分的總統擬參選人,被問及昨天的大遊行,脫口而出說,「我不知道。」
 
OK, fine。
 
這就示範了甚麼叫做零分。然後這樣的人要選總統。
 
香港走的這條路很難,但我們依然要相信香港總有一天,可以有所改變。然後絕對不要信任中國。絕不要信任所謂的一國兩制。從來就只有一國,沒有甚麼兩制——
 
那位政治零分的總統擬參選人,他的造勢大會上群眾激昂地唱起了〈中華民國頌〉、〈國家〉,唱道沒有國哪裡會有家,是千古流傳的話。
 
這話只對了一半。
 
如果你的國家是中國,它可以因為你說了甚麼,就讓你沒有家。
 
 
五、恐懼是這樣。它使人擔心光是在網路上寫點甚麼,都可能讓在中國、在香港的朋友惹上麻煩。像我這樣的小人物,一個同性戀,談著遠距離的戀愛,竟也不免要為此覺得操煩——這是正常的民主社會應該讓人感覺到的壓力嗎?
 
這真的不是。
 
我們當然可以希望中國總有一天會民主化。自由化。但所有的文攻武嚇早已經兵臨城下,套句我的朋友 發達資本主義時代的打油詩人 所說,「從今天,6月10號開始,直到明年1月11號,七個月的時間,可能會決定台灣未來十年、二十年、甚至更長遠的方向。民主自由可能會毀滅,也可能會更強大。
 
「不論是哪一種結局,我們是一定會被歷史詰問的;不論是哪一種結局,我們是一定會被世界詰問的。
 
「在十年、二十年後,這個世界會問我們,在一切開始的那一天,我們在哪裡、我們在做什麼。
 
「而我們在哪裡,在做什麼?
 
6月10號至6月14號,晚間6點至10點,無論手機或市話、無論來電者自稱是誰,民調請回答 #2020唯一支持蔡英文 。




 

Jun 4, 2019

嬰兒涉過淺塘

 
真的是完全想不到啊就這樣,要出詩集了。那時寫完《天黑的日子你是爐火》我賴在沙發上喊,天啊我要休息三年什麼東西都不要寫,然後三年就這樣過完了。
 
三年了台灣改變很多。蔡英文那時已經當選,可各種讓人鼓舞與失望的事情持續發生,勞基法幾經修改爭議不少,基本工資倒是持續調高。究竟該怎麼評價這三年多來的台灣?柯文哲壞掉了,韓國瑜也他老師的當選了,婚姻平權跌跌撞撞幾經跌宕,倒是有了一個不算完美但暫時還行的解答。
 
雖然嚷著我不寫了,但還是有了這些詩。還是有了這本《嬰兒涉過淺塘》。
 
 
詩集預計在六月四日發行。這日子,不是我選的,但這天是六四天安門事件的三十週年,說沒有別的政治的隱喻,自然是不可能的。
 
其實寫詩這樣算起來的二十年來,我也不過就是個寫字的人,試著把字鑲進合宜的地方——那些對於國家的失落,對無常的抵抗,對社會的質疑對自我的否證。都是這樣的東西。然而整理詩集的時候,倒是覺得,似乎也在那幽微的地方,暗暗留下了一個時代的「什麼東西」。那都大於你我,大於生存,甚至高過了時間的,「什麼東西」。
 
五月24日,同志可以結婚了——而就在那剛過去的週末我參加了同學的婚禮,最大的改變就是,同志也可以被逼婚了。
 
而日子或許就是這樣吧?
 
並沒有一個神,會一彈指就讓所有的好與不好都消失。活下來的人們,還是始終都在與生活的幽微,和理想的渺小,鬥爭著,詠嘆著,歌唱著。是以我寫〈無人同行〉,寫〈忠孝〉,〈仁愛〉,〈信義〉與〈和平〉。寫〈教育〉,〈政治〉,〈勞動〉,乃至於〈民主〉。
 
是的這是一本非常政治的詩集。甚至比《我只能死一次而已,像那天》封面上的那把黃雨傘,更加政治。
 
 
從2010年的《嬰兒宇宙》走到2019年的《嬰兒涉過淺塘》,那時朋友笑說——怎麼又有嬰兒?世界既深而淺,韓國瑜說要征服宇宙,但他不能讓一個嬰兒涉過淺塘。
 
只有我們齊心創造的那個太平盛世可以。
 
 
所以依然是那麼難。依然是那些艱難的時代造就了我寫下的,這些短短的詩。
 
 話語是那樣地冰冷 
 「為什麼我們不擁抱」 
 因為 
 我光用想像都覺得自己早已 
 過於愛你
 
寫的時候並不這麼覺得——不過整理作品的時候,深深覺得這些詩是寫給我自己的,寫給我所愛的台灣。只是單純地想要在這時代途經的時候,留下一點什麼,而意外地留下了我與我的同代人,在街頭戰鬥抗爭的身影。
 
從來不是我創作了這些詩。是時代,創作了我們。
 
從來不顧北京反對,我們勇敢的台灣人啊。
 
 
#六月四日涉過淺塘
#六月十五日晚間松菸誠品一起舉杯
#讓我們讚美另一個太平盛世
#2020唯一支持蔡英文

May 23, 2019

神你在哪裡呢?

捷運上一對中年男女聊著天。男的聽起來是剛拜訪完一家教會的朋友,聊的內容,卻是在數落著教會的不是。
 
男的說,他這朋友是個牧師,前陣子身體免疫狀況出了問題,原本以為是小病,但不知怎麼竟然演變成肺浸潤,浸潤程度大約到了三分之二,很是危急。普通療法試了一陣子,沒起什麼作用,只好轉向生物製劑之類的新療法,一個月打個三針,要五萬多塊的醫療費。
 
幸好人是救了回來,虛弱歸虛弱,但總歸是好多了。男的說。
 
這男的牧師朋友多年來對教會付出頗多,但那時生了病,教會的各種活動當然也就沒辦法參與。過去,牧師的各種小病痛,上醫院看醫生,都是教會埋單。不過這筆生物製劑的費用自然不小,教會竟跟他說——你以後就別來教會了,你的健保籍也遷出去吧。
 
女的說,哪有這樣。男的回,就是,我那牧師朋友說,能不能我健保籍還是掛在教會,相關的醫療費用我們自己出。
 
說是教會不同意。還是請他把健保轉出去。
 
牧師後來當然,不得不,還是得離開了。牧師的太太和兒子,後來也離開了教會。
 
男的說,他們說,這樣讓人沒辦法再相信主。真的沒辦法。
 
女的也嘆了一口氣說——問題都是在人。
 
是啊問題都是在人。不是在神。可是當人為惡的時候,神你究竟在哪裡呢?

May 16, 2019

婚姻平權的九局下

 
五月17日。此刻九局下半,荒謬而讓人遍體鱗傷的延長賽打到這裡,勉強不知道算是平手還是哪方領先的詭譎局面。輪到我方打擊,兩人出局,球數兩好三壞。全場屏息——
 
老實說能夠打到這裡,實在是承蒙許多人對同志的照護。大法官們,許多民進黨的委員們,時代力量的委員們。還有在去年公投投下挺同票的,那三百多萬人。打到這邊,五月17日,我們必須再次上街。立法院裡的委員們將拿起球棒。準備揮擊。讓我們拿出加油棒。為他們吶喊吧。
 
也許哭泣。也許歡笑。
 
無論結果如何,這場延長賽打完,暫時也沒有下一場了。
 
這時我們都不挺自己,不挺委員們,誰挺?
 
 
 
事實是現在我們能做的真的很少,除了或站或坐,在立法院外給那些還願意「給同志一票」的委員們一點鼓勵一點力量一點勇氣,還有群募一下看是要給賴士葆還是沈智慧下個降頭之類,同志們,還真的什麼都已經做不到了。
 
局勢很難。當我們喊婚姻不要一國兩制,中國的陰影還在台灣的上空盤旋著。
 
即使這局打完,勉力拿到勝利,賴士葆之流還是可能在2020年捲土重來——拿走那些他們丟給我們的,吃剩的東西。雖然我們知道,同志婚姻不只是一個民法的議題,民生的議題,它同時還可能決定了一個國家的人權位置與高度,以及,台灣該拿甚麼與中國談論「維持現狀」、談論「拒絕統一」、談論「我們是兩個相異的國家政體」。如此而已。
 
婚姻平權是當我們談論台灣作為一個主權獨立國家的同時,如何讓每一對同志伴侶的日常生活擁有獨立選擇權力的鑰匙。
 
老實說真的想多說點什麼大道理。但道理其實都說完了,除了用雙腳再次站在立法院外,青島東路那熾熱的柏油路上,聲嘶力竭地吶喊,我們也沒什麼可以做的了。
 
 
 
我一直記得2016年十二月10日,凱道的平權音樂會。不,不是音樂會本身不是婚姻平權的議題本身,甚至不是同志本身。而是在仁愛路(X)(是信義路因為我喝很茫)上的台北牛乳大王,那天因為集會而人滿為患。服務員阿姨們忙進忙出,招呼著。
 
那時朋友將餐盤遞給一位正在收拾用餐區的阿姨,說,「今天真的很忙噢,不好意思,辛苦了。」
 
阿姨笑了一笑,說,沒有啦,你們這樣為了權益上街才是比較辛苦啦。
 
「我也挺婚姻平權,同志加油喔。」阿姨說。
 
我們真的不是孤獨的啊。
 
 
 
崔舜華在她的新書《神在》裡頭寫著,「我問過自己:如果世上有神,我對祂來說重要嗎?」
 
我都想這麼問。如果有神,我想不到更好的問題了。
 
自然,也設想著最壞的答案——是的這世界上沒有神。而政治的現實讓人們做出一個對於短暫的未來而言,最理性的決定。九局下半,我方兩人出局,兩好三壞,接著揮棒落空。最接近終點的那球沒有人打到。
 
而那僅僅是因為打者們沒有感受到我們想要贏的決心而已。可是我真的想贏。真的,真的真的好想贏。
 
你呢?你也想贏嗎?
 
五月17日一起上街吧。這是我們唯一能做的了。早上的立法院,預期天氣會熱,午後陣雨,球賽還沒打完。帶著傘,彩虹旗,啤酒和蠻牛。喊完最後的力氣——見證贏球的那一刻吧。因為雨後會有彩虹。而你我並不孤獨。
 
立法院外,不見不散。




 

May 8, 2019

〈政治粉餅〉

— — 給李明哲
 
他們盤查你的辭彙裡有沒有不滅的燈火
召來比較牢固的字句砌成四條邊線一間房
將你放在裡邊而自己冷冷站在外面
命你給出最艱澀的三個動詞你說
思考,論辯,批判只是冷僻但並不困難
還不如抵抗,鬥爭,革命你說
靜默這個辭原坐在你的旁邊它怵然蛇立
為何你不戴上它那蒼白的臉
 
把你和自由銬在一起你就自由了嗎
焚燒你的熱情你感到那溫度了嗎
熾熱是無聲的而冷靜有一種內在的嘈雜
信念啊它在窗格外高懸你伸手
如何引頸也越不過的疆界彼端是引誘與墜落
花蕊吐露時間蜜裡溢出自己的窄房
兵火與吆喝一齊從雲端落下
弈一盤棋局勝敗已寫定你的名字
 
他們反覆盤查你的身體。確保你已吐出
你所喜愛的詞彙比如說歷史,比如說
記憶。他們指著太陽升起的位置他們說
那是西方但你說,不
他們就在你眼前折斷別人的小指
他們刑求每個日期要你相信日子越過越少
折磨每條血管裡流出的辭彙
只能緊緊靠著彼此生起微渺的火焰
 
你用堅定妝點你的眼神他們便堅定地毆打你
若你還有信仰折磨你就成為他們的信仰
他們持續搜查你的靈魂
斲斷詞彙並燒毀非法增生的細胞
黑夜裡他們發現你將道德刺在掌心
就砍下你的雙手,把你的左手接回右腕
右手則接回左腕他們笑著說讓你留下雙手
同時也把凌遲與疤痕留下
 
該如何策劃你的理想與逃亡
他們用牢固的字句構成四個邊一間房
你住在屋裡你與影子嬉戲你書寫
窩藏從牆上刮下的泥屑
用自我的碎片捏成一尊完整的黑暗
只有你無聲的演奏你的衣角
他們守著你守著一樁共有的罪行
你是座監獄困住他們困住你還是你自己
 
〈政治粉餅〉

May 7, 2019

賴士葆你就是一個KMT納粹

 
又是一場惡意的盛宴。我以為看到這些場景我已經不會有感覺了我以為反正同性戀就已經是次等公民讓步再讓步了,但他們就是不給你任何的權利,還要想方設法,奪取那些你可能被給予的。國家即將要給予你的。然後他們給你他們吃剩的,還當作是一種恩賜。
 
今天賴士葆在立法院外頭喊話,說就算平權法案通過,大家「2020票投國民黨,以後我們全部改回來。」
 
賴士葆這傢伙他知道自己在說什麼嗎?將國家法制化的民權,從特定公民身上抽走,他知道這是什麼嗎?
 
這是納粹。
 
賴士葆你就是一個KMT納粹。
 
 
 
 
講到納粹就有更多話想講。老實說我真的不知道為什麼賴士葆如此仇視同性戀——從歷史上來講,那些最為反同的傢伙多數都是深櫃中的深櫃,看看美國的反同議員,看看雷倩。看看希特勒。
 
我不知道賴士葆自己是不是,但這種深櫃來反同志權益的傢伙最為可惡,通通給我748。你要把自己裝進深櫃真的OK fine那是你家的事,但你要站在公共政治的殿堂上,說「你們不配得到平等的權利」,除了毀掉你自己的人生之外還要毀掉別人的,只能說你真的立刻給我748。好嗎?
 
幸與不幸,賴士葆,當然也可能不是gay。他純粹就是從一個教徒的角度、異男的角度、臭雞雞的角度,在討厭gay。但是用欺壓少數族群這種做法來累積自己的政治資本,請問你賴士葆是沒招了嗎?好歹他在我們家這個里曾經拿到超過70%的選票耶,然後他反同反得最力的2016年,我跟你說,賴士葆第一次在單一選區兩票制的選舉當中,只拿到了,49%不過半,的選票。
 
賴士葆你知道我家這裡是個怎樣的里嗎?我們是眷村改建。我家對面那排電梯就是將軍戶。
 
我家樓下住個退休軍法官。樓上幾戶是榮民。
 
然後你越反同得票就越來越低我只能說你好好想想,自己保重。
 
然後趕快748。去。死。吧。
 
 
 
 
我還滿想知道賴士葆他家庭親族裡面有沒有同志。
 
可能有。可能沒有。都是幸與不幸。如果有,我真的覺得那人超慘的要看自己家裡的長輩在那邊大放厥詞說同性戀就只應該得到兩性結合不能結婚,但如果家族裡也有人對賴士葆看不過去,站出來跟他對嗆,喔尬的,那個畫面想像起來真舒服。這可能性會不會比較高,因為賴士葆,你就是討人厭,你走到哪裡,就是討人厭。並不會因為你討厭同性戀就讓你的嘴臉變得比較討喜。
 
更恐怖的是,如果賴士葆家裡有同性戀,那他在這邊推摧毀別人家庭的法案,這才是敗壞倫常、毀滅道德,你連照顧自己家裡同志、要有愛,要對人家好,這點小事情都顧不好,還在說什麼家庭價值?愛家護家?
 
我呸。你還不趕快跪安了,給我748。
 
那如果賴士葆家裡還真的就那麼幸與不幸地沒有同性戀。OK那更好——你家裡沒有的事情,不表示別人家沒有。人家需要的權益你在那邊強取豪奪,這不叫做毀婚滅家,什麼才叫做毀婚滅家,不要笑死人。口口聲聲就你們在拆散別人家庭啦幹。
 
全。部。給。我。去。死。吧。
 
 
* 
 
 
好總之現在你們都知道賴士葆是個納粹了。這人當然還有KMT的背景——喔對了這個牆頭草也去過新黨喔,不知道他是不是一隻共蝶呢(來蘇貞昌圖片請下)——可他另一個最為人所知的身份大概就是教徒吧。
 
那我不知道他到底是哪個教派啦,但從小我知道神明就是勸人向善,即使是像郭台銘那樣利用了媽祖,也會說「媽祖要我出來為台灣做點事」那樣,表面上要使人為善。
 
可是賴士葆,我真的不知道你這樣毀人家庭、斷人婚姻、拆人姻緣,更要人家不成家生無可戀這是哪門子的向善?
 
 
 
 
我有一個基督徒朋友說得很好:
 
「基督徒為了要讓人信主,應該不惜一切代價,用愛、用包容、用謙卑、用服侍、被羞辱、被逼迫、被殺,只要能讓人信主就一切都值得。因為我們的命也是基督這樣救回來的。」
 
「而台灣教會在反同運上卻讓一群人有充分的理由永遠拒絕福音。就我認為,這是在永生中的謀殺,為了自己的執念去剝奪一個生命獲得救恩的機會。」
 
「這是撒旦的勝利。」
 
若真的說賴士葆你是個虔誠的教徒,對照上面這段話你會不會汗顏?你會不會滿臉問號?我也是不求你要能有愛有包容有謙卑有服侍啦,我甚至也不要你被羞辱被逼迫。
 
因為你的靈魂已經被撒旦殺死了。賴士葆你信的主,但你的作為,就是撒旦的勝利。
 
#釋字748





 

Apr 1, 2019

平成令和

上禮拜在東京,新宿二丁目一間酒吧正好在舉辦「平成之夜」。顧名思義,那是一個辦給在平成年間出生的男孩們的派對。年齡就是這麼殘酷的東西:排隊鼓譟著的男孩們,每一個都是31歲以下的肉體。他們平成,老娘昭和。聽起來特老。
 
「你好我平成。」我也想這麼說,畢竟平成男孩們只要2000日圓的入場費。可惜我是昭和,5000日圓。我當然沒有進去,走進一群31歲的男孩裡頭當個阿姨,他們跟我表哥家裡的兩個小鬼頭同年代,都是平成,而我和表哥,都是昭和。
 
椎名林檎的《平成風俗》裡頭,最後一首歌是〈この世の限り/世界的盡頭〉。2007年發行的時候,大概椎名林檎也想不到平成的盡頭這麼快就會來到了吧?就像林檎姬唱的,「さよう なら、初めまして⋯⋯」
 
道別之後,再初見面。下次去日本就是令和年間了呢。

Mar 7, 2019

〈命運是火場裡瘋狂的車夫〉

楊智傑是我的同代人。我們同出生於1985年,在西門町留下青春的步伐,轉個彎則在凱道獲得政治的啟蒙。長大以後我們都有在媒體服務的經驗。我們試著說服別人也被別人說服,一度相信的信念在某個時候不再作數,有時甚至在爭辯的過程中,我們沈默了下來。
 
這些是必要的嗎這些言語花巧和論辯。乃至於詩。相對於時代的旗幟和高帆,是必要的嗎?
 
是的我們都寫詩。我寫政治粉餅、嬰兒宇宙,楊智傑則寫小寧和阿俊的時代。至小而至大,都是個人與時代的歷史,在我們生長的土地之上文字所能留下的彷彿只是影子。彷彿只是那麼幽微的身形。爬不過拒馬蛇籠,進不了立院廳堂,困難,自我懷疑,但仍想要意志堅定。
 
寫詩在這個時代意味著什麼呢?是「或許可以開始說謊了/我們的詩句夾著廣告單/被送到一個盲人手裡」(〈要怎樣宣傳我們的快樂〉),抑或是「倉皇地老去,昔日的房間/被悲觀的書籍逐漸充滿/看海的人怒視大海的一無所有/所有追悔是同一個如果」(〈盛夏夜歌〉)嗎?一個人之成長向來包含著各個向度,智識的,經驗的,肉身的,社會的。而我與我的同代人正好共同經歷一個政治氣氛變幻莫測,彷彿極速膨脹的巨大恆星,容納一切,卻在某些時刻,突然因為過於龐大的重力而潰縮,內爆,以至於有時表面看來僅剩下虛無的黑洞,時間空間都無法再存在。
 
這是最難寫詩的時代。卻也是最需要詩的時代。
 
《小寧》分為六輯:告別,永夜,直到我們的國降臨,不存在的抱擁,下一個音樂祭,最終抵達雨水充足的小鎮。單是將這六輯的標題拉出來看,已經足以解釋了楊智傑的詩質——他擅長蒙太奇的剪接,場景的畫面切換,似乎存在其中的線性時間,乃隨之淡化而顯得不再明確。也不需明確。
 
然而在《小寧》的各篇當中,又滿滿如密語般藏在各段詩句之間的數字:2012,1997,1989,2014,還有1947甚至1625⋯⋯等待讀者去解碼。
 
那些年份數字自然都是社會的線索。屬於台灣的、也或許有一部分關於香港吧,所有個人時代的場景,以及國家時代裡行走的眾人,都在那些擁有了不同的面孔。
 
或許「我已不再屬於這裡了/音樂與詩歌隱遁的節慶/在暴雨與車隊間,我甚至無法聽見」〈氣象人〉,而「三十歲擱淺萬物與記憶/熄滅心中/微小的銀花歲火。像冬夜」〈飛鳥〉成長的過程自然是充滿花刺和荊棘,而我的同代人,記得天安門的屍首,聽過鹿耳門的傳奇,我們並肩站著像我們每一個都是洪仲丘,當手中的太陽花盛放了,說得最多的卻可能是——時代給了我們一大坨屎,要不要吞下去,從來也就無從選擇。
 
而所有的線索構成了平面。構成了立面。方體。立體的城市與事件構成了可觀可感的世界。
 
作為一個詩人,不,豈止一個詩人我們都是一個人而時常被時代所撼動。閱讀《小寧》的過程當中我穿過每道詩中的街廓,看見靈視裡邊我曾經看過又彷彿並沒有親臨現場的抗議標語,為國家暴力所傷害的道道傷口,在肉體上的在心靈上的,然後我們成長。然後我們成長——終於意識到楊智傑之所以說,《小寧》是為同代人所做,無非是因為閱讀時所有追索的片刻將全數回到自己的身上。詩不僅是陳述,絮語,不僅是抒情,而是作為一面鏡子往讀者的內心丟著一顆顆的小石子。
 
讓我們看見自己——天啊,那個時代究竟都對我們做了什麼。
 
而我們又為它做了什麼。
 
「所以我沈默如音樂,所以沈默/就是音樂/都是島嶼深處密謀的花朵。我望向窗外/暗示琴鍵依序醒來、離開」〈大師〉,在那之後「流淚的人將傻笑並且不再回頭/福爾摩沙,不/大員,我就愛這黃昏的海//我就愛在綿延的死亡中看這黃昏的海」〈絲絨上的光與戰爭綿延著多極的世界〉
 
楊智傑在《小寧》中所採取的書信體,對話體,獨白體,有意創造出敘事者與受眾的緊密連結,眼睛對著眼睛,舌對著耳朵,也因此建構了非常迷人而適宜在小劇場演出詩劇的動人聲腔。也許詩人的內心依然為電光般變幻的時代而震盪,不安,疑懼,但若回歸到生活本身,「像天光/微微確認一片暗礁/不讓一切昏暗下來」〈南灣夜雨〉,那就是詩對於它全部同代人所能構成的最豐盈意義了吧——
 
詩人感受時代,錄記時代,並為時代哀唱。只是在台灣,命運笑起來的時候從不若菩薩低眉。對我與我的同代人而言,命運是火場裡瘋狂的車夫(〈盛夏夜歌〉)。詩或許尚不能夠駕馭它,卻能在它碾軋而過之時,記下疼痛而幽微的片刻。
 
是以我們將會繼續前進,繼續寫詩。等待最後與最初,如楊智傑在〈大師〉中所寫的:
 
直到時代起身,指揮滿場的黑暗——





 

Feb 21, 2019

不顧北京反對的VPN

 
一、不顧北京反對,政院版「司法院釋字第七四八號解釋施行法」草案,架設了一個VPN通道,通往那個原本只允許異性存取的、叫做民法的企業內網。它跨過那道牆,跟原先被排除在牆外頭的人說,現在有了這個VPN通道,雖然無法直接存取民法內文,但是也幾乎等同於給予相應的權利與義務了。
 
有人鼓掌叫好,有人說疊床架屋。有人說這樣的文字遊戲毫不正直,有人則稱讚法案命名的創意。倒也有人鼓譟反對。都很好,這就是台灣的民主。依法行政。尊重公投,尊重釋憲,並且在既有的法治基礎上,嘗試讓更多人獲得平等的權利。只要他們想要進入「第二條關係」。(見法條草案)
 
雖然它並不完美——它當然不完美,如果沒有那道牆,我們何須VPN——但真的已經很好很努力,盡力求取到政治現實的最大公約數了。
 
台灣不顧北京反對。
 
 
二、婚姻平權就是性別平權的盡頭了嗎?當然不是。
 
身為同性戀我們時常認為自己是不道德的。我們被如此告知,被告知「你是容易罹患愛滋病的」,而甚至在追求婚姻平權的過程當中,曾經有那些不得不採用的修辭戰略,必須再一次分割我們自己,頂著那把插在背上的刀刃,說,「婚姻平權規範了同性戀的守貞義務,單一性伴侶有助於控制愛滋病的增長」。我們不得不。
 
我們不得不往典型的,一夫一妻,一夫一夫,一妻一妻的,穩定的家庭結構想像傾斜。然後我們談論收養在七四八解釋施行法裡頭的被缺席。我們想要婚姻而我們也想要有領養與收養的權利。我們這麼談論。有時候是不得不。然後我們分割我們自己,分割那些非典型的,多邊的、多元的伴侶關係。我們每天在戰鬥的過程當中多收編自己一點。
 
我們不是愛滋病。我們也被通姦罪所規範。我們⋯⋯
 
但私底下,我們談笑著說,「那以後約炮就要看看對方身份證上的配偶欄是否空白了。」
 
在追求婚姻平權的路上,是不是漏掉了什麼?把誰推下車了?有時我們甚至不再談性別,而只是談婚姻。
 
還有些人說,那同志遊行也可以不要辦了。
 
笑著笑著就讓人覺得想哭。
 
 
 
三、「司法院釋字第七四八號解釋施行法」就是一個VPN的通道,通往民法之「準用」。可能比民法更少一點點。但不會比民法多。
 
有些人談杯葛,有些人談支持。其實也都很好,拖過五月24日,就「適用」民法了。那樣或許是目前關於婚姻平權最好的解答。但也就是目前。
 
有些人的未來已經來不及了,有些人則還在路上。
 
只是,不要為了這個目前最好的解答,把任何人再分割出去。
 
 
 
四、VPN的概念我們早就已經很熟悉。像中國網民翻牆出來用Google用臉書,靠的是VPN。台灣用中華台北、用台澎金馬關稅地區這類名字參與特定國際事務,也是政治上的VPN。
 
設VPN確實很聰明——大家也都確實知道,透過那伺服器連結到的是「什麼」東西。有人說這是自欺欺人,賣弄小聰明,好比那時候曾有一個中國人要大家想想「為什麼要設一道牆,又讓人很容易地翻過來。」因為這就是政治的現實。現實是,牆依然在那邊,保守勢力,威權政府,都需要那座牆。
 
有時則不免想,如果沒有那道牆就好了。民法上的婚姻有些人需要。有些人則不。那些責任,權利,和義務,是不是整包都要吞下去,翻進了牆,那裡面的所有東西,是都要概括承受的。
 
會不會可能,在法律上讓每個人都能夠有更多的,選擇自己想要的生活方式,而依然獲得國家保障的自由?
 
如果沒有那道牆就好了。
 
我們不顧北京反對地要繼續走下去了。台灣,依然不顧北京反對。



 

Feb 14, 2019

勞工,就應該挺勞工

 
零、先說結論,勞工,就應該挺勞工。沒有第二句話。
 
 
一、當超時勞動被認為是一種常態,而要求合理的休息時間變成奢侈——以及被打為「我過得比你苦,你憑什麼要求更好的待遇更低的工時」之時——台灣能走的人便會離去。而那正是現在的台灣最讓人擔心的問題。
 
是的良禽擇木而棲,但樹可並沒有想到自己為何留不住鳥。
 
如果是一棵不開花不結果的樹,鳥為何要為它停留?鳥所能做的,就是在樹頭拉拉鳥屎,看樹會不會因此營養振奮一些。
 
 
二、多數的人上班下班工作,就是勞工。高薪低薪從來不是重點,你的公司願意給你多少福利薪資,你都嘔心瀝血,鞠躬盡瘁,做到血汗,做到過勞,那很好。台灣人都是很好的人,都是很好的風景,只願別人負我,但求我不負人。但是老闆不是你爹娘你朋友你隔壁鄰居,資本就是資本勞方就是勞方。
 
當你感覺被剝削——那當然是一種非常主觀的感覺你懂嗎?主觀,就是你每天早上七點起床不想上班,晚上八點還沒離開辦公室,而你九點終於買了便利商店吃了鹹酥雞當晚餐開了一罐啤酒眼看著就要睡了的那時,明天又要起床了。的那時候你覺得被剝削。然後想起來你他媽的其實中午吃的也是便利商店。你覺得被剝削。
 
然後電視打開你看到,那些高薪的穿制服的,在你少數可以動用特休假出國旅遊的時候總是走在你前面快速通關的組員跟機師,這幾年都開始罷工了。「這是一場關於休息時間的戰爭,」2016年華航的空服這麼寫,而對機師們也是。
 
看著他們你依然覺得被剝削。但是錯了,這不是剝削感,這叫做妒恨。
 
所有情緒裡面最不值得的就是妒恨。
 
我真的認為勞工要站在一起,白領也好、藍領也好,或者是不屬於甚麼領的也好,你以為自己賺多點屁錢就比較高級了,財經記者炒炒股票生活還過得去也就好了,就天下太平就沒事了嗎?在資方眼裡你不過就是一粒沙,一顆鼻屎,若不團結起來被人家撣一撣就掉了,比較奴的那些還說你們到底在爭甚麼。每個人都被資方壓榨、被LINE奪命追魂,明明要睡了又因為email垂死驚坐起。
 
上個案子做完了怎麼案子又來了。快累壞了嗎?某年某機構全體加薪幅度是五百元,勞工們抱怨著還不如不要加,抱怨完了有嘗試改變甚麼嗎?
 
可你選擇妒恨。而不是選擇跟先站起來的勞工們,站在一起。
 
 
三、如果說空服員和機師的罷工有那麼一丁點比你、比我都更可能成功的機會,那就是在於,他們的工作門檻稍微高了一些,更專業了一些,需要更多的訓練期程。然後你吃著便利商店的三明治御飯糰,想著週末跟朋友約聚餐之前搞不好還得加班,精算著,這個月的生活費該不會一餐要吃掉七八百,他們憑什麼罷工。
 
其實你就是最應該挺他們的人。因為你是勞工。他們也是。空服員和機師擁有最多的 leverage 去抗衡資方,為台灣勞工抗爭記下一筆:「罷工,並不只是要的是薪資福利,而是更好的生活品質。」生活品質。這四個字可以underline一下。這麼想好了,以台灣的勞動環境,各行各業不管薪資水平如何,資方對勞動條件、工時計算、加班費支給等等各方面,多半顯得壓榨苛刻。
 
這不是機師、空服薪水好不好的問題。而是,即使他們薪水相對較高,卻依然感到被剝削。那麼,薪水更低的其他勞工,你們為何不跟他們一樣生氣,為何不跟他們站在一起?
 
你有自己的工會嗎你有試著去參加任何一個產業工會嗎?
 
你問問你自己。
 
 
四、你想著自己一罷工,搞不好公司真的心一橫把位置全換給別人。你擔憂害怕,你妒恨疑懼。所以你一聲不吭。一聲不吭倒還好,你還幫著資方罵罷工的人影響行程。不把「民眾行的權利」放在眼裡。又不預告。真爛。
 
親愛的你聽過比利時嗎?
 
比利時三大工會在二月12日發起全國大罷工,爭取薪資以及勞工福利,由於員工不必在罷工前表明工作意願,讓雇主無法確認罷工期間的可用人力,這波罷工包括機場、安特衛普港、以及境內鐵路全面癱瘓,更導致了比利時關閉領空至少24小時。而比利時人爭的是什麼?他們抗議的是,政府限制在未來兩年內調薪不得超過0.8%的規定。同時要求部分基層勞動者的每月薪資應自目前的1000至1200歐元,增至1500歐元,並增加福利和退休金,強調爭取的是「合理生活水平」。
 
這下好了。三大工會帶領的罷工,連鐵路,醫護,郵政人員都加入罷工行列。你看啦,他們比利時人要罷工都不會考慮到其他人民出入不便的感受,安特衛普港關閉一天會損失多少他們知道嗎。怎麼可以這麼任性說罷工就罷工啦,叭叭,叭叭。我們抗議。
 
但台灣人。比如說基層的文職人員,或服務業,一個月兩萬多起跳最高升店長了搞不好就五六萬幾年停滯加薪比跳槽還慢,每天累得半死工時超長但吃便利商店的御飯糰關東煮吃完了你還是只知道抱怨,重點是「你們自己為何不生氣」?
 
 
五、回到華航。華航說七小時疲勞航班要加一位機師這樣我們很難排。要再研究。問題是研究了這麼久工會訴求他們還一副狀況外。真是讓人生氣——很好呀,華航一千三百位機師,就給他加個一百位好了,夠多了很有彈性了吧,一個人給他年薪六百萬好了我們從寬計算,這樣一年成本增加6億元,華航會倒嗎?這幾天僵持不下的營業損失預估逾七億元,我真的不知道到底資方在堅持什麼耶。至於要說排班,多給你100個人也夠彈性了吧,排班不是本來就是資方應該要負責的工作嗎,不是應該是他們的專業嗎?所以我才說喔拜託不要再用很難排班來當藉口了。
 
同樣地,一間公司是否能夠在提供不低於業界的勞動待遇成本環境底下,控制自己的營運成本,那也是可以用科學方法和業界公認的模型來驗算的。
 
沒道理長榮航可以做到的事情,華航做不到,而且長榮航的員工待遇還比華航好呢——只是長榮航機組員一直在「被」超飛所以勉強拿得比華航多,都用命用血汗來換。所以華航是不是應該檢討一下自己在成本控管方面到底哪裡出了問題?同樣的成本架構,長榮航就是可以賺的時候賺得比華航多,虧的時候虧得比華航少?成本只是勞動力的成本嗎?買飛機是不是硬是買得比人家貴?
 
老實講,罷工不是非得畢其功於一役,華航這一連串的「談判」下來,只看到公司資方的的不專業,管理根本上出了問題的企業只會用凹的,OK fine,反正官股不會倒。不過官股肩負國家發展的使命(不要忘了華航的大股東叫做航發基金),機師的來源是不是一定要從國外找,而不是盡量晉升國內人才,這些問題華航到底有沒有要面對?
 
開座談會的時候說,「喔這個資料我們沒有準備。」很好,然後一口氣宣布直到二月20日之前哪些航班會取消。很好。很好。華航就是在說,我沒有要跟你談。
 
「反正現在機師荒,不爽不要做。」很多人會這樣講。
 
 
六、當你這麼想,你就是一隻正好符合今年生肖的蠢豬。記得去安個太歲。
 
你每天抱怨自己的工作,你跳槽了嗎?你罷工了嗎?你向老闆要求加薪了嗎?你看著1%的加薪落淚了嗎,或者你今年根本沒有加薪?
 
你不抗爭,是因為你沒有能力跳槽,也沒有能力站起來加入工會與資方抗爭。是因為,你就是一隻豬。但豬,you know,養一養時間到了就要被殺掉了。
 
被殺掉的意思你懂吧。
 
當華航機師必須罷工爭取權益、或者以跳槽來對自己的利益做出選擇的時候,當華航為此作出培訓過多的年輕機師、而又選擇不把他們升上去讓機師們必須選擇跳槽的時候,這個迴圈讓華航掉進自己的陷阱。讓華航,可能必須為自己做出不一定最符合公司最大利益——而不僅止是利潤——的時候,最終要吞下苦果的是華航,而不必然是失望的勞工們。
 
所謂罷工,就是要讓資方感覺痛、感覺損失,讓消費者感到不便、讓社會大眾受到影響,而只要你身為勞工,你就絕不該是一場罷工的「只是旁觀者」。只要身為勞工,你就不該為航班受到影響而抱怨,而是打去客服表達「我理解這些不便是因為勞資談判破裂引起的,請公司盡快拿出誠意和工會對話。」身為勞工,我們所能做的,就是將這些不便、這些影響的壓力導向資方。
 
根本就沒有甚麼所謂「你過得比我好你還在那邊哀什麼」的道理。
 
不要忘了「我自己過得很差」這個事實好嗎?
 
 
七、當超時勞動被認為是一種常態,而要求合理的休息時間變成奢侈的時候,台灣的勞動權益就絕對不會改善因為勞工會幫著打勞工。多麼方便,便宜。我的家庭真可愛,溫馨美滿又安康。屁。
 
你應該想想你自己。想想自己的辛勤工作,生活品質,是不是覺得什麼 work-life balance is totally bullshit,那你為何要罵那些罷工的人。你應該先想想,為什麼你必須吞下這些 bullshit。
 
華航空服員的罷工,到華航機師的罷工。他們開了槍,而其他勞工應該做的,就是讓子彈飛一會兒。飛到你面前,你要倒下,或是站起,那就是你我每一個人的事情了。
 
勞工,就應該挺勞工。沒有第二句話。




 

Feb 4, 2019

總之後來的農曆新年

真的不愛基隆。不喜歡。我一年大概就來個三次——端午,中秋,春節。
 
五十多年前,爺爺奶奶搬離宜蘭,爺爺找定了在造船廠的打工,一家子落腳基隆。後來爺爺死了,爸爸去台北念書了,奶奶還是就在基隆住了大半輩子。
 
小時候我住高雄,北上基隆「過年」,那幾年,叔叔們嬸嬸們姑姑們堂弟堂妹們窩在不大不小的屋子裡,熱鬧滾滾的氣氛。那是「年」的偉岸,之於一個家族,大家撚起香,拜神祭祖,燒旺了金爐,啪扎啪扎的火氣薰起來,頗可以烤得整條巷子裡的雨濕,都不近身的。印象中基隆的過年總是下雨。其實基隆本來多雨,雨季又濕又長,年節期間最適宜的炮竹只有水鴛鴦,大概也是一種正常發揮。我曾經以為自己是遊子而基隆是家——確實,曾經有一陣子,身分證上的「籍貫」寫的就是基隆。奶奶在的地方就是家,就是過年的地方,理所當然,對吧。
 
對小孩子來說,過年當然什麼都好。
 
有年糕吃,有發糕,有魚有肉,所有物質補充都是快樂的——那樣單純的時光,怎麼不好?
 
但一直都頗後來——是多後來呢?大概,是突然發現過年只有我跟爸爸媽媽會回到基隆,而幾個人坐在奶奶家客廳,老爸只是對著奶奶反覆重述的那些人啊物啊的新仇舊恨,給予「嗯嗯」,「這麼多年你也該放下了」一類簡短的回應——的那「這麼多年以後」的後來,我才了解到,我小時候以為我所擁有的「那個家族」只是一個幻影。或許它曾經存在過。但早已經不見了。或許是溶解在基隆常年的雨水當中,也或許,或許⋯⋯
 
或許我不知道。總之那後來的幾年農曆春節,就是我爸我媽,和我。和奶奶。
 
我們四個人圍著小小方桌的年夜飯。依然有魚有雞,有長年菜。但沒有其他家人。
 
奶奶最近也越發老了。她今年甚至不再問我「什麼時候要結婚」的話題,過了這麼些年,她也早就習慣我的敷衍,和我身為長孫必須接受她那樣的問話以及我必須反覆微笑的回答了吧。
 
還真是不喜歡基隆啊。四個人對坐吃飯,話題接得不太上的尷尬。那種尷尬比完全的靜默來得更乾,更苦澀。
 
於是我常想,來基隆十次裡有八次那下得陰惻惻的雨,還有它常年受海風鹽分侵蝕的,連新落成的樓廈都一下老了的,黴色雨漬的市容。真是像極了那曾經人聲鼎沸熱鬧的家族過年。繁華褪盡之後,每個街角流下來的雨水和苔藻的黴綠色,裡面有個老老的女人,側臉這麼坐著。坐著。
 
她坐在那裡過了一年又一年。於是再度一年過去。
 
準備開飯了。阿嬤啊,新年快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