My photo
1985年生,宜蘭人。紅樓詩社出身,臺灣大學新聞研究所碩士。現於資本市場討生活,頭不頂天,腳不著地,所以寫字。   曾獲文學獎若干。著有現代詩集《青春期》,《嬰兒宇宙》,《偽博物誌》,《我只能死一次而已,像那天》,《嬰兒涉過淺塘》;散文集《樂園輿圖》、《棄子圍城》、《天黑的日子你是爐火》、《阿姨們》。作品多次選入年度散文選、年度臺灣詩選,以及《七年級新詩金典》、《港澳台八十後詩人選集》等選本。   Contact email: yclou342011@gmail.com

Feb 28, 2022

和平到來之前的黑暗



今天是228和平紀念日。雖然公眾假期是休息的日子,雖然台灣各地的你我或許都在享受著白晝的陽光,但我們不要忘記為什麼會有這個假日。我們不要忘記,「和平」這兩字所承載的重量,以及在和平的天光到來之前,那許多許多的黑暗。

這幾天的高雄,在台灣燈會的高流與衛武營雙主場建物上,打上了藍黃的燈光。

遠方有戰事,有墜落的戰機與直升機。有死去的士兵在荒原上的殘肢。而七十五年前的台灣,二二八之後的三個月,國民黨政府與台灣人民之間的治理衝突演變為大規模的武力鎮壓,大量臺灣籍人士遭到逮捕、槍斃或失蹤。

那是和平到來之前許久的黑暗。

昨晚在衛武營的音樂會,接連著〈化為千風〉、〈世界恬靜落來時〉,以及〈伊是咱的寶貝〉幾首曲子,在暮冬的高雄草地上讓人爬起雞皮疙瘩。我不禁這麼想著——如果警察在此處徹夜鎮守,就不會有人輕易地把國家偷走了嗎?如果有人竊走了昨夜的星光你會和他戰鬥嗎?

當拒馬遮蔽了黎明的陽光,如果能攔下每一年的雨水,當河流仍是河流,而電廠依然是電廠,會有什麼新的生命從那些毀滅當中升起嗎?音樂會結束那時候,新聞推播上則傳來普丁宣佈俄羅斯的核武準備工作升級的消息。他瘋了嗎?或許沒有。或許他是最理智的人,準備做出最危險的決定。

而和平那麼難得。又如此脆弱。

當我們談論和平的時候,當我們看著俄羅斯入侵烏克蘭,當我們看著這幾天上映的《時代革命》,當我們談論汽油彈的英文Molotov's Cocktail來自俄文,當我們看著也不過幾年前,香港的青年學生們用自製的汽油彈抵抗黑警的攻擊⋯⋯

當我們談論今日的烏克蘭與俄羅斯,會不會是明日的台灣與中國,國民黨之流還在談著「入侵者」與「被害者」非能輕易界定。說起來,跟國民黨七十五年來將二二八事件淡化、抹去,將談論真相視之為分化、對立、動亂源頭的態度並無二致。

握有武力的侵略者,握有部隊的鎮壓者,說「是因為受到挑釁我們才會動武」,這就是義理上的虛無。然而,他們的拳頭,槍彈,坦克與人民的鮮血,卻很實際。

今天是228和平紀念日。我們不要忘記為什麼會有這個假日。

我們要記得「和平」與其背後一切犧牲的重量。不要忘記,今天民主的台灣走過了二二八,走過了白色恐怖,走到了這個時刻,我們要記得那歷史深處的一切黑暗。

因為記得,我們能夠永遠選擇與弱者站在一起。

與烏克蘭站在一起。與香港站在一起。與我們自己,站在一起。










Feb 16, 2022

一切變成數字日子繼續在過

 2020年二月15日的晚上,我在倫敦Gatwick機場托運了行李,走進航廈的候機室。第一件事情,當然是尋找酒吧。那時,還不知道接下來十三個多小時的航程,會是其後兩年時間,我唯一能夠搭乘的國際航班。

當時,酒吧的小哥給我點了酒,大約是循例一般,問著「Travel alone? Going somewhere?」

「Home.」我說。

那時候當然也不會知道,這杯The Botanist Gin & Fever Tree Tonic,會是近兩年來最後一杯在台灣境外喝的酒。

//

兩年了。國界封鎖的時間像是給我們這一代人習以為常穿梭疆界的生活方式按下了暫停。兩年的時間對我們來說或許並不長,或許,也不過就是從三十幾歲,變成了三十幾歲。五十幾歲的人,變成五十幾歲。然而時間暫停這件事情是可以被習慣的嗎?

兩年以來我竭盡全力懷疑自己——或許我們都是——我懷疑自己所擁有的這份工作,每天上班下班,接電話打電話,回答著我亦不十分確定的問題,看著市場典範的轉移,等待著下一隻黑天鵝飛進無涯的池塘裡掀起過幾日就會平息的漣漪。當初有這份工作其實都是為了他。

他說,你要有一份好的工資,有一個你討厭的工作,讓你下班之後就可以完全不去理會它。

然而當國境關閉這與病毒的無止盡的賽事延長又延長,我們再不像往常那樣三兩週就出現在同一家餐廳的吧台上說笑,開始我會懷疑:這是我所希望的嗎?此前我曾經說,關於生活他不曾安慰我,因為他本身就是安慰。

但若無法見面,彷彿連這樣的說詞對自己來說都變得像是個蒼白的謊言。

兩年了。世界巨變著。

那日聊天的時候我跟他說,雖然這日子實在是太奇怪了,但至少市場讓我們有些不錯的財務回報,如此就覺得,好像還行吧。

他就笑。笑起來也不知是真。還是只是想要給我些安慰。

苦中作樂本來就是必須的。如果苦的時候,還不能有些笑的理由,那麼世界還是趕緊毀滅吧。

//

日子過著過著,歐洲許多國家逐漸開放了邊境。兩劑三劑疫苗接連打了,感染數還是觸目驚心地高。從量變,到質變,幾年間,一萬多的累計感染數在台灣已經讓人逐漸麻痺,也不過去年而已,印度一日的感染數三四十萬我們感到沈重,今年呢,美國一日高達九十萬的感染,我們說,噢,Omicron wall。

然後一切都變成只是數字。日子繼續在過。

如果不只是把感染變成數字,日子要怎麼繼續過下去?

美國的朋友們回報著訊息,我感染啦,家人感染啦,朋友感染了。我痊癒了,家人痊癒了,朋友們,也都痊癒了。當然,也有些人死了,那大概也是沒辦法的事情。大概,也是沒辦法的事情。

日子還是要繼續過下去的。

//

而即使是嚴守最縝密邊境封鎖的日本,也在今天決定要逐步鬆綁邊境的管制了。有時候我想,如果為了見到他,就這樣把邊境打開吧。世界變成怎樣或許都不關我的事了。

原來CLAMP的《X》說的,就是這樣的心情。

因為未來還沒有決定好。但如果你有一個最重大的願望,得用世界末日去交換,你會怎麼選擇呢?

我的答案,大概會是比較自私的那一個。

但那也是沒辦法的事情。

//

今天和媽媽聊天,媽媽說,住樓下的阿姨說她快七十幾歲啦,邊界再不開,以後要出國也玩不動了。阿姨們像是說了一個笑話。又苦苦的。還有那個誰誰誰,兩年沒見到孫子,再不見面,也抱不動囉。家庭的聚合離散,如此簡單,如此艱難。這兩年,許多人轉個身,沒了,說好下次的見面,也就沒有下次。

有時候,對一些人來說,是那麼小的願望而已。

理智上可以那麼簡單,但也只能等待。

而等待總是讓我們感到毀滅。

//

我一直記得,2009年的那個夏天。他在海的那邊傳了訊息來,說,遠距離不是很簡單的事情,但我會努力做到。我會一直等等等等等著你。

我們一直都好努力了。我也一直等著你。

直到能夠再見的那一天我會讓你點三杯vodka martini,讓你喝到變成一個小孩,連400公尺的距離我都會同意你的任性讓你搭計程車。讓你隨意地說沒有要跟我結婚。然後窩著我說,「好啦,羅毓嘉,你喝醉了。」

一切都會沒事的。

直到我們能夠再見面的那一天。我也會一直等等等等,等著你。

哎。真是,我想你了啊。真是想你了。

讓我喝一杯吧。Dear W。