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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85年生,宜蘭人。紅樓詩社出身,臺灣大學新聞研究所碩士。現於資本市場討生活,頭不頂天,腳不著地,所以寫字。   曾獲文學獎若干。著有現代詩集《青春期》,《嬰兒宇宙》,《偽博物誌》,《我只能死一次而已,像那天》,《嬰兒涉過淺塘》;散文集《樂園輿圖》、《棄子圍城》、《天黑的日子你是爐火》、《阿姨們》。作品多次選入年度散文選、年度臺灣詩選,以及《七年級新詩金典》、《港澳台八十後詩人選集》等選本。   Contact email: yclou342011@gmail.com

Dec 11, 2022

——下次去哪兒見啊?



這是兩年10個月以來,我們第一次見面。在羽田機場的入境大廳。

我的班機比他早了大約30分鐘左右。我領了行李,通了關,出到羽田機場的入境大廳,就再多等待一下,也沒有問題的。畢竟已經等了這麼好些時間。其間我和台北的朋友在手機上傳著訊息,瞎聊著,我說,「好像沒有想像中那麼緊張,」十來分鐘後,國泰航空的機組員走出來。我知道,再過不多久他就會出現了。

——然後他從入境出口走出來。他左看右看,我站起身,望著他的方向揮手。他很快便注意到了我。

他走過來。

這趟旅程就這樣開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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見到面那時候,他的第一句話是,「欸,我們要往哪走啊?」

我在內心笑出來——那些我所預想的,自己會不會忍不住尖叫,哭泣,擁抱,激動的事情,完完全全跟我所預想的一樣,全都沒有發生。在啟程之前,我和他香港的女生朋友聊著天,我跟她說,其實當然還是有點緊張他是不是變成了另一個人,而我,又會不會成為了另一個人?

她說,你別傻啦,W就始終都是W。我好像在手機這邊聽到她讓我寬心的笑聲。

而他,確實始終就是他。

像這趟旅行當中,我們就吃飯,走路。再吃一頓飯。接著再走路。第一天吧,從新宿走到了中目黑的晚餐。第二天,從橫濱中華街走回港未來中心。第三天從新宿走到四谷,再到六本木。第四天第五天第六天。在箱根大涌谷,在強羅公園。而第七天我們從新宿走到日本橋。第八天。走到代代木,到池袋,到銀座。

吃飯,散步。久別不見的旅行像是那每一趟我們所熟悉的旅行,他總是要我走在前面,像最一開始,他說的那句:

「路都你選的,我人都只是跟著。」

每度我領先一段我會回頭,確認他跟緊了在我後方三五公尺的地方。而他會翻開臉,努努嘴,彷彿在說,哎呀,你走啦。別擔心我。

第一天,我跟他說,我們就搭利木津巴士進新宿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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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出門旅行哪有不吵架的?就是早晚的問題而已。我們直到第七天,才因為我前一天晚上溜出門喝酒,和台灣的朋友鬧到凌晨三點,在酒吧弄得滿身煙味回到房間——隔日早上,他氣鼓鼓地說,羅毓嘉,你以為你幾歲了?還可以這樣喝?我嚴正警告你,接下來兩天你好好休息,都快40歲了不要覺得自己還很年輕。

第七天。我想,這個節奏挺好的。

那時他說——再怎麼喝也要有個限度,我們身體都會慢慢開始出問題,你不要又把自己喝死了。

「哎呀,你走啦,別擔心我。」13年多了,他還是那麼擔心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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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天從機場開始。第九天,自然也是。

臨分別的時候,他說哎呀你就去晃一晃啦,不要只是在那邊浪費時間。我說2023見呢,我非常確定他始終就像是他那樣地「啐」了一聲,再翻個白眼,像是在說,你不要每次都那麼像小女生。

但——我就是小女生啊。

比較資深的那種。

他說,整個世界很快要重新回到流動的樣子了。世界已經是這個模樣,你不可能抵禦任何開放的聲音,開放的浪潮,很快地世界會回到我們之前所習慣的樣子。在台北晚餐。在東京晚餐。在倫敦晚餐。或許,在已經不太可能的香港,晚餐。

下次見囉。而我終於又開始對於生活能夠有所期盼,我所期盼的,也不過就是每度每度,跟他對坐一桌,叫來一組wine pairing的晚餐。到老,到很久,很久以後。

——欸我們下次去哪呀?






Dec 2, 2022

關於吳怡農,高盛,與Special Situations Group



你各位男士女士這兩天大量重作農婦,吳怡農的帥與壯與當兵愛台灣這些,大家都是看在眼裡的,我就不多贅言。

今天比較引起我注意的,是吳怡農在高盛、投資銀行圈的經歷,在新聞中載為「高盛的菁英部隊SSG (Special Situations Group)自營部門」、「後來離開高盛後加入York Capital Management,後又重返高盛」云云的這段。

新聞沒有多說明Special Situation Group的性質,也沒有多加說明York Capital Management在買方基金圈究竟是從事何種交易策略。剛好我在上一份工作,所負責的新聞路線就有一大部分是跟special situation trading有關,這邊暫且翻譯為「特殊情況的交易策略」好了。就雞婆來跟大家稍微解釋一下,這樣的交易策略到底是在做什麼。

以及,能夠在一家世界級的大手銀行自營部門——也就是該銀行拿自己的錢去交易——擔任special situation部門的分析或交易,究竟是難度多高的一類工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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市場交易中的「特殊情況」,包含了最基本的併購活動、減資、增資、訴訟風險,到複雜一點的企業分拆,組織重整,出售資產等等「企業行動」。而這些行動,想當然爾的,會對於一家企業的「市場評價」構成正面或者負面的影響。而「交易特殊情況」這種策略,就是要在企業做出某些行動之時,全面性地判斷「此一行動將造成企業價值的增加,或者減損,」並且做出相對多空方向的交易決策。

聽起來很簡單。企業併購A公司買B公司一定是1+1>2嘛。出售賺錢的資產當然就是自斷手臂,必然造成價值減損嘛。企業和其他企業有專利訴訟,輸了就是輸了嘛。企業現金減資退款股款給股東就是股東拿回錢,企業滿手現金麥可麥可嘛。

如果股票交易的事情,都可以這麼單純就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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Special situation trading的重點,甚至不是「這些企業活動本身」。而是「企業活動」在每個環節所面臨的風險:它所聲稱的併購對象,與其企業文化是否能夠成功整合?技術是否真的向買方企業所聲稱的是呈現互補?盡職調查過程中,有沒有任何未發現的法遵與監管未爆彈?它所分割出售的資產雖是目前最賺錢的部門,出售將導致營收與獲利雪崩,但是不是能夠幫助該企業度過未來五年的紅海價格殺戮?它是不是找到了下一個成長引擎?如果遇到企業的兩大股東互相興訟,誰贏了對公司有加分,誰贏了,又是扣分?

看到這裡,你有覺得微微的頭痛的話,這些,就是從事特殊情況交易的交易員與分析師,的每天每天的生活。

而上述的問題,都還可以再擴大到——可能甚至無法量化的,比如說「BenQ買西門子的手機部門因為文化整合失敗而告終,為什麼?」「IBM的電腦部門賣給了聯想,而無論是聯想或IBM,都從這樁交易當中獲益,為什麼?」這類的問題。

這是special situation trading的終極難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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它必須分析每一個你認為「幹這怎麼會有答案嘛」的問題。它必須發現每一個你認為「幹這種小地方怎麼可能會出錯」的關鍵。它必須懷疑「資源那麼多的公司買那麼小不拉機的公司絕不會對它自己有什麼毀滅性的傷害」。

它必須在不可能中找到最合理的可能。並在可能性趨近99.99%的時候,詢問自己能不能看到那0.001%的風險。然後規避那個風險。

然後再從自己剛剛得到的答案中,發現一個新的問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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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就是special situation trading的本質。——「我們認為,此一行動將造成企業價值的增加,或者減損。」

而吳怡農在高盛、以及York Capital Management(以多重交易策略聞名於買方基金圈的國際級資產管理公司,當然,special situation trading也在他們的交易策略之中,剛好我在之前的工作,有和他們交手過幾次)的經歷,我認為,是的,他絕對是具備上述能力——分析,提問,深入挖掘,發現新的問題,找到新的解答。甚至有時候必須推翻自己的結論,再重頭來過,的那樣特質與智識的人。

而我認為,他能以立委的身分參與各種施政決策、會造成特定結果的分析與判斷,對台灣,將是一件好事。

畢竟台灣無時無刻都在面臨著special situation。

而他能夠幫助台灣,點出讓台灣更加強韌、美好的那一項選擇。







Dec 1, 2022

今天十二月1日,世界愛滋日。



一、今天十二月1日,世界愛滋日。男同志和愛滋和HIV長年居住在同一個房間,被人喊著同一個名字。近年來,則因為醫藥的進步與篩檢的普及,乃至於「危險性行為」在法律上的定義隨著服藥控制的感染者比例日增而改變,台灣每年的新增感染者逐步下降。

這真是件令人寬心的事情。但部分的污名仍在,科學的進步治療了疾病,卻仍無法治療人心的恐懼與歧視。

恐懼與歧視究竟是怎麼來的呢?

人們對於不了解的事情往往是抱懷恐懼的。而不止HIV——就想想也不過兩年多前,COVID所帶來的暗夜的陰影,那一夕清空的街頭,就因為我們當時對於COVID所知甚少,對於「未知」,讓我們對於接受居家隔離的鄰居頗有不滿,我們做出許多不理性的判斷,其實說穿了,也就是我們害怕。

當時,一咳嗽就覺得自己是不是得了COVID的「慮病」症候群,自然在我們男同志社群當中,早也已經在HIV的歷史當中,演過一輪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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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兩年多過去了,我們知道了COVID有抗病毒藥物,我們一個個都去打了疫苗。因為我們知道,科學的演進醫藥的進步,讓COVID幾乎成為一種輕症——因為我們知道,只要勤洗手,只要盡量保持個人的衛生,只要我們打了疫苗,成為中重症患者的機率就會大幅度的下降。

於是我們讓經濟重啟了。我們重新回到了城市街頭。我們結束自我的封鎖。我們結束了,對自己與他人距離的封鎖。

因為知識,讓我們不再害怕COVID。

當我們某天早上起床咳嗽不止,我們取來快篩,篩檢陽性,我們便請個幾天假在家休息,知道自己有很大的機率只會是輕症。我們不再害怕,不再恐懼。因為我們知道,不需要害怕,也不需要恐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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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所以愛滋,應該也是一樣的。十二月一日是世界愛滋日。愛滋還在。我的感染者朋友們還在。還在這個依然有著差異與歧視的世界,而日子過著。日子過去。

想起十幾年來,我聽到愛滋依然不經意怔了一會兒的那些時刻。那陸續聽聞朋友從 negative 到 positive 的故事。

太陽依舊是同樣一個太陽。醫學界肯定只要測不到病毒量,HIV positive 基本上不存在對 negative 的感染力的事實,可是歧視還在,恐懼還在。還是有人在用 HIV/AIDS 作為攻擊男同志社群的劍戟,它在某些時刻依然是我與我的社群的同義詞。

但不是這樣的。它可以是一種隱喻,但隱喻從來無助於防疫。無助於每一個人了解:只要有危險性行為,就有風險。

但我們更應該說下去的是——PrEP可以幫助我們降低性行為感染的風險,保險套可以降低感染風險。即使感染了,現在的醫藥也進不到一天吃一顆藥,或者兩個月接受一次長效的針劑,就可以將病毒量壓制在不會感染他人的程度。

我們還需要害怕HIV嗎?我認為,我們不需要。

因為知識帶給我們力量,知識,協助我們掃除恐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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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我在《阿姨們》當中,寫了一些HIV的故事。那些我們都曾經憂懼的時代當我們談論HIV。當然我也曾經慮病,誰不是呢。熱線的《愛人的樣子:愛滋感染者伴侶親友訪談故事集》,則記錄了更多的HIV感染者的朋友與家人的故事。

故事主角們被感染者親友告知後,從面對恐懼、擔心、焦慮,如何一步一步轉變,走到不再害怕、學習與疾病相處,或是重新定義愛滋這個疾病的意義,重新思考受愛滋影響(或越來越不受影響的)關係裡更多的意涵。也有受訪者因為對愛滋早已熟悉瞭解,被告知後並沒有恐懼。每位受訪者所分享的轉變或面對愛滋的態度,都極其珍貴,記錄這些關鍵轉折或能夠跳脫汙名壓力的因素,是我們未來扭轉愛滋汙名的寶貴助力。

「愛滋感染者親友的故事,讓我們看到人們面對愛滋時所展現的多層次的情感與力量,也印證了愛滋可以不是帶來關係的斷裂,而是關係的強化與延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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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十二月1日,是國際愛滋日,同時也是某個我的感染者朋友,他當年開始吃藥控制病毒的紀念日。

他說,「這樣我才不會忘記這個日子。」他說,感染之後他開始積極地運動,學著接受自己的感染狀態,他的身體各項指數什麼膽固醇啦高血壓啦肝指數啦,都因為得知感染狀態之後對於生活型態的改變,而變得更好了。

「我的個管師跟我說,搞不好這就是上天給我的功課,」他說。

我說,說不定是。畢竟,誰不是知道身體有些狀況之後才開始學著善待自己的身體呢?

我的朋友聽了,就笑。說是啊。人總是犯賤的吧。他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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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世界愛滋病日主題為「Equalize」,為呼應「平等」這個主題,今年度以「一同舞動 愛無異同」作為口號。

疾管署長周志浩表示,愛滋是人類的疾病挑戰,對社會經濟有很大影響,需要每個人都動起來才能防治 。所幸國內愛滋防治並未受到新冠肺炎影響,今年感染人數下降15%,希望能繼續妥善控制。根據疾管署統計,國內愛滋疫情自2018年開始反轉,已連續下降四年。今年截至10月底新增感染數為888人,較去年年同期的1049人下降15%。

挺好的。

當我們與疾病戰鬥,只有恐懼與歧視,是我們所不需要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