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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85年生,宜蘭人。紅樓詩社出身,臺灣大學新聞研究所碩士。現於資本市場討生活,頭不頂天,腳不著地,所以寫字。   曾獲文學獎若干。著有現代詩集《青春期》,《嬰兒宇宙》,《偽博物誌》,《我只能死一次而已,像那天》,《嬰兒涉過淺塘》;散文集《樂園輿圖》、《棄子圍城》、《天黑的日子你是爐火》、《阿姨們》。作品多次選入年度散文選、年度臺灣詩選,以及《七年級新詩金典》、《港澳台八十後詩人選集》等選本。   Contact email: yclou342011@gmail.com

Apr 19, 2021

《孽子》:1983, 1986, 2003, 2014, 及其後⋯⋯

青春鳥在不同年代破殼而出,披上新生的羽絨,飛落公園那澄黃的光線。1983年首度成書出版的《孽子》,或許不是台灣文學作品中率先以同志為主題的作品,然而卻無疑是影響最為深刻長遠的一本。

現代的孽子們或許不再去新公園了,也不必再以實體的相本紀錄每隻青春鳥的樣貌——大家都用手中的智慧型手機交友了,而臉書與Instagram,就是我們這個時代的青春鳥集。同志們現在甚至都已經可以結婚了。然而,照片翻過一張又一張,在交友軟體上左右滑動的「來配對」「不是菜」,相片的顏色與記憶同聲隨時光褪去,城市男同志一代復一代,依然群聚復離散,相濡以沫,而後相忘於江湖。

可1983年直到現在,三十八年的時間,無論這部小說如何「經歷不同面貌的變奏」註1,《孽子》幫助我們找到了自己的名字。我們曾經是不被喜愛的人,我們曾經是愛滋病的同義詞。孽子之「孽」,是我們彼此在彼此身上找到的,屬於自己族類的共同傷痕。而數十年來,這傷痕癒合的過程,正好與當代同志「驕傲」倡議所主張「做你自己,且別管他們怎麼說」的精神不謀而合。

在1986年,《孽子》由虞戡平執導,首度改編成電影,以當時台灣甚至尚未解嚴的社會背景來看,可謂是一次相當大膽的嘗試。

然而,《孽子》真正在我們的時代爆炸性地(或許,相較於八零年代的小說文本一刷再刷,應該說是『再次爆炸性地』)發光發熱,則是2003年曹瑞原導演、公視製作播出長達二十集的電視劇。當年首播的二月,甚至早於台灣第一次同志大遊行的十月份(與近年來台灣同志遊行動輒十餘萬的參與人數相比,那年從新公園走到西門紅樓的短短路程,僅集結了不到兩千人的參與)。那還是個看到電視上男男親吻,爸媽會尷尬地轉過頭去言不及義聊家裡大小事的年代,那還是個,國中高中對自己懵懂無知的情慾稍有理解,卻不知道如何表述的青春鳥們只能秘密探索著自我認同的年代。

但那畢竟是電視啊——如此強勢的媒介,描述著那麼弱勢的我們。孽子們從現實裡走進了小說,這時,才真正從純文學的殿堂,走進了流行大眾文化的視野。2003年的孽子們,激動地看著當年乍紫初紅的范植偉、張孝全、金勤飾演的阿青,老鼠,小玉,跑過眷村的巷口,跑過公園的荷花池,跑過日式的紅磚樓,跑過狩獵者與獵物竄逃的地帶,也像是跑過了我們的青春年代。

我們像是終於被看到了。終於可以被談論了。

可無論電視小說抑或現實,2003年的荷花池還是荷花池,老鼠依然是老鼠,南瓜,也還是南瓜。那往常為人暱稱為妹子亭的所在,尖聲調笑,或在迴聲舞台上高喊著平時無法言說的,那一個個校園裡令人衝動令人心悸的姓名。有時則只是寂寞,只是不多不少的寂寞。

2014年,曹瑞原再度執導將《孽子》改編為劇場作品,登上國家戲劇院的大台。短短三個多小時的作品,自然無法完全承接小說作品、甚至任何一個男同志個人史的每一個細節——有觀眾驚嘆於劇作廣納形式百川,大膽以舞蹈、聲光、配樂的寫意手法交代《孽子》們的愛恨糾葛,卻也有論者批評劇作過分強求對原著劇情的重現,但為了演出篇幅必須刪減原著內容,而使得同志們「不是愛得死去活來,便是愛得沒有道德倫理,僅突顯同『性』之間性的張揚、愛得極端,卻未見同志之間對於情愛認同的掙扎、與生存於外在世界所背負歧視迫害的壓力。」註2

是啊,2014年那時,台灣同志遊行已經起步走了超過十年,當年的遊行主題是「擁抱性/別‧認同差異」,同志社群與愛家護家爺爺奶奶消失了聯盟的鬥爭正如火如荼,《孽子》的劇場版本究竟要不要如此政治正確(又政治不正確)地「在今日,依舊將這群同志放逐在最深最深的黑夜裡的邊緣,仍獨自徬徨街頭,無所依歸」註3,也在社群內部掀起一陣討論。

幸而孽子們依舊是孽子,我們既不依循任何的道德,也就無需照顧任何人的感情。我們不斷進化著,更高度地參與公共事務,並在政治上集結、形塑了足以在公共政治上爭取權益的主體。孽子們的歷史從小說描繪的七零年代開始,畢竟就是一部邊緣與體制、少數與多數對抗協商的社會史。從逐步被摧毀、被蠶食、被改變、被淨化的新公園,到了終究位於國家邊境、道德禁區的酒吧與舞廳,接著,男同志來到了紅樓廣場。因著遊行,來到街頭。

因著社會的不公,而改變社會。

已經2021年了——2020年重製版本的《孽子》劇場版,或許依然未能回答跨界改編作品「對於男同性戀族群的描繪,是否也在無形中落入社會對其之刻板印象」註4的提問,但孽子們活到現在,迎來同志文化最百花齊放的年代,離開了櫃子,正發覺房間其實寬朗明亮。

或許《孽子》依然是我們的名字。

但是抱歉——經過了這許多年,孽子們終於知道,我們並沒有對不起誰。這一切,可能都是白先勇筆下的那座公園開始,後來的故事,則是所有「孽子」們所共同譜成的。

敬每一位孽子。



註1〈孽子變奏四十年〉白先勇,2020九月https://ctee.com.tw/lohas/art/330760.html

2〈閹割淨化的舞台劇版本《孽子》〉葉根泉,2014二月 https://pareviews.ncafroc.org.tw/?p=9445

3同註2。

4〈開到荼麋花事了《孽子》〉黃婷容,2020十月 https://pareviews.ncafroc.org.tw/?p=62071

3 comments: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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