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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85年生,宜蘭人。紅樓詩社出身,臺灣大學新聞研究所碩士。現於資本市場討生活,頭不頂天,腳不著地,所以寫字。   曾獲文學獎若干。著有現代詩集《青春期》,《嬰兒宇宙》,《偽博物誌》,《我只能死一次而已,像那天》,《嬰兒涉過淺塘》;散文集《樂園輿圖》、《棄子圍城》、《天黑的日子你是爐火》、《阿姨們》。作品多次選入年度散文選、年度臺灣詩選,以及《七年級新詩金典》、《港澳台八十後詩人選集》等選本。   Contact email: yclou342011@gmail.com

Sep 29, 2015

我醒來我記得恨

 
颱風夜我做了一個夢。
 
我以為年紀越長,夢境會隨生活清醒而越發模糊。生活本身太過明確,過分銳利,因此深夜時分所錄得那些嗔痴癲狂,比不得醒過來時的現實感來得強烈,來得清晰。我以為我不再有記認夢境細節的能力。
 
卻顯然不是。我誤以為一切業已消逝的夢其實正在往日常生活的內面快速塌陷。讓我忘卻,若不願再記得。
 
那是熟悉的校園有座歇業的咖啡館,我前往高樓的教室準備一席演講。題目很難,問題很大,在一座滿是現代詩集的圖書館裡我問了全場一個問題:「誰能夠舉給我六首詩,裏頭有『影子走過無人海岸的防風林』這樣的句子?」我等了會兒,並沒有人能夠立刻給我答案。台下的學生急於翻找詩集,我坐在台前,悠悠翹起雙腿,想起我也曾經有那麼多被為難的瞬間。我微笑。微笑的瞬間我快要落淚。
 
那是每一個被詢問最艱難問題的時刻。
 
比如說,你記得愛嗎你知道愛是怎樣一回事嗎?我不曾記得自己問過別人。今夜的月正圓。下一個句子則是,「雨已經來了嗎?」
 
雨確實來了。那時夢裡我們正前往各自彼岸,各自盛放。我們看著夕陽它用等速下落,落得很急,天這樣黑了。我們開始在黑暗裡奔逃而整幢大廈正在向內陷落。像生活。像夕陽。像每一滴雨每一場夢境。所有撐起城池的磚瓦。陷落。而生活是一場迷宮,夢境也是,我分不清楚邊界在哪兒我只是聽著身邊的人們彼此告知,「大水正從樹的那一側淹沒」。為何是這樣的句子我被那鏡面中的每一個自己突襲。樹在哪,夢在哪,水沒四隔,幾乎無法呼吸。
 
「若雨水是針在你的瞳孔。」那樣的疼痛我不知道。無法呼吸。哪兒是我的肺,誰又能是我的鰓。
 
拯救我。在一場大雨裡無人同行。並不能夠。我獨自穿越一個又一個無止盡的房間我尖叫。耗盡每個肺泡的氧氣。
 
第一個房間有人對我亮出雕花的皮夾。第二個房間另一個他。第三個房間她告訴我他有一雙全新的皮鞋。牛津刻花。他要我帶走他。我說我不能夠,他問我,為什麼,但我不知道。我說,「大水來了呵。」第四個房間已被淹沒。第五個房間。第六個。還是房間。我問我自己,他們都去了哪裡,太多的細節像那年陰暗的店招,晃啊晃,在風裡,雨裡,一個擁抱,一個親吻。
 
但沒有愛。水退去。像我們愛過了然後發現那裏空無一物。
 
空無一物的記憶。最疼痛的記憶最為艱難的問題我不應該問你。我為何記得或許我並不想要記得的。記憶只帶來更多的磨耗消損,每一張臉每一個人。同一雙鞋雕花的細節。卻仔細想想我並非憎恨他們全部。
 
但當我這麼說的時候我其實憎恨。

無詩無歌的生活當我醒來我記得恨。而你愛我嗎我想問--你知道愛是怎樣一回事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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