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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85年生,宜蘭人。紅樓詩社出身,臺灣大學新聞研究所碩士。現於資本市場討生活,頭不頂天,腳不著地,所以寫字。   曾獲文學獎若干。著有現代詩集《青春期》,《嬰兒宇宙》,《偽博物誌》,《我只能死一次而已,像那天》,《嬰兒涉過淺塘》;散文集《樂園輿圖》、《棄子圍城》、《天黑的日子你是爐火》、《阿姨們》。作品多次選入年度散文選、年度臺灣詩選,以及《七年級新詩金典》、《港澳台八十後詩人選集》等選本。   Contact email: yclou342011@gmail.com

Jan 26, 2014

然後,他們都結婚了

 
可是我們還沒。

農曆年前夕,農民曆上幾個好日子頭顱排著頭顱,像趕著把整座城市掀起來也似,喜氣洋洋的紅色炸彈滿天飛,每個婚宴廣場接完一攤又是一攤。午市也好,晚市也罷,新人們笑臉盈盈踏下禮車,進場了,換過幾套禮服,送客了──也或許是,或許是死黨三五群的接力,又再踏上另一場私人的筵席,鬧洞房去也。

不想承認的是,或許是年歲到了,身邊朋友們像水餃下鍋那樣接二連三便跳進婚姻。比如說,高中學弟和他相守超過十年的女友結婚了,比如說大學那幾套班對,在臉書上廣發邀請,說是請老同學們一起來見證我們大喜的時刻,兼是當同學會吧。更有的,赴美求學的小學同學,在加州的某高爾夫俱樂部辦了場夢幻派對一般的婚禮,接下來就要回台灣補場喜宴。

時候到了,老朋友們該有的禮數祝福不會少,該在喜宴酒酣耳熱間上台吐槽,講出新郎倌過去都是把襪子塞在課桌抽屜裡、甚或新娘某次喝醉大種身邊友人草莓的糗事,肯定也不會缺。

年紀到了,一切顯得如此自然。他們都結婚了。

這樣挺好的。怎樣,都好。

卻還是有些人的婚禮,我們未曾知曉,亦不被通知,彷彿他們並不需要我們的祝福那樣,他們的婚禮靜靜地發生在世界的某處。也或許,必須靠著共同的友朋在下一次婚宴聚首時說溜嘴的消息,我們才知道,啊,那個某某,竟然也結婚了。也想問,為何不告訴我呢為何不容許我們知悉,為何不同意我們的臉書交友邀請你是在閃躲著甚麼逃避著甚麼呢,是因為,是因為從前那個深藏的某某,並不像是會結婚的那種人嗎,是嗎。

當我們談及那個某某。

他們有著不同的每一張臉。或許是彼時班上的少年同志,或許是自己高一時不可遏抑傾心的男孩,或許吻過,也或許不。或許是,甚麼都承諾過了甚麼也做過了,或許是那個每次到他班上,同學們會笑鬧著說,某某可能跟他親密的愛人同志在廁所擁吻吧,的那個人,然後在錯誤的某一天,他會說,我想我並不是,或許滴下眼淚也或許不,的那些人,他們也結婚了。

時間過去讓有些事情顯得如此理所當然。但也有些事情,是時間,讓它當中最為荒謬的甚麼變得更加明顯而突兀。

比如說,總有些人假裝自己不是。

或我慶幸他們可以選擇,選擇走不是的那條路。比如說。

那時我高一,時間的巨流裡瀰漫著錯誤的時光,傾斜的告解。男孩和男孩掛在籃球場邊的四樓欄杆相互傾訴。他說,我想念你。四層樓以下,少年們飛快地運著籃球,旋身投籃,進。進。然後我們同聲滴下眼淚。

那裡有著沉默的猶豫,彷彿他說了甚麼我沒聽明白。我說,甚麼。

他說,可我是長孫,不能跟你交往的。

我還沒弄清楚,這樣的事情是可以抉擇可以往安全的一端走去的嗎,我所不明白的是,關於愛,是否有一種愛能被世界所捏塑,是否有一條路,已經註定,註定好要安穩的比如說他會在二十八歲那年結婚,二十九歲有他的第一個寶寶。他是長孫,我又何嘗不是,但他選擇的那條路是我所不能走去的,僅因我只願意對自己誠實,那路面的顛簸他不曾走過,是否因為他不夠勇敢。

還沒能弄清楚這些,太過年輕的我們便行遠了。分在不同樓層的不同班級。再是同一間大學,走上不同學院的不同海拔。人之成長,很多事情就不一樣了。我決定不再循著他的編目往下寫。我開始遇見其他的他們。他。他。他他。我們終於變得對青春的自己陌生。也對他陌生。

在錯誤的一天我曾在我們朋友的婚禮上見到他。

他已註定要成為一個真正的男人了。

見到他跟那個年輕的女人。他們彼此牽引的步伐。在錯誤的一天我進入了廣大的世界。他和她也是。在他婚禮之後的很久很久以後,是錯誤的一天我終於有勇氣在他的臉書上按了讚,還不夠,我留言,寶寶和他爸好像。那裡有猶豫的沉默。當音樂結束,我看著他的過去都是那時我們錯身而過的未來,我曾是一個戀愛中的男孩後來當我成為一個戀愛中的男人,我會想起他,那時他所選擇的我的是,與他的不是。

我們並不去探尋他是否愛她。不去問,對她,對我們,是否公平。

其實也都不中用了。

只是回想起來,是個怎樣的世界,讓彼時的少年同志轉過身去,讓他們感覺,或許步入異性的婚姻會令自己比較安全。又是怎樣一條我們不曾也不能夠選擇的道路,承諾了比較平靜無風的海面,使他們可以勉強自己往那裏走去。像他們當時堅定而隱忍的下唇,說出,「我想我並不是……」而這句話安在令我們地裂天崩的愛戀之後,卻又是如何地諷刺。

而比如說,也有人想結婚卻不被允許的現在,必須要等到甚麼時候,這個世界才能令每一個少年同志,都感覺安全?必須要到甚麼時候,我們的社會才能夠容許每個人以自己的方式得到幸福。比如說,能不能再少一例,一例就好,讓這世界上的每個人都能夠更忠於自己的感情,分開是因為不愛了,而不是因為這條路不被允許。

然後,很久很久的以後,他們都結婚了。可是我們還沒。

又會是甚麼時候輪到我們?




獨立評論。天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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