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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85年生,宜蘭人。紅樓詩社出身,臺灣大學新聞研究所碩士。現於資本市場討生活,頭不頂天,腳不著地,所以寫字。   曾獲文學獎若干。著有現代詩集《青春期》,《嬰兒宇宙》,《偽博物誌》,《我只能死一次而已,像那天》,《嬰兒涉過淺塘》;散文集《樂園輿圖》、《棄子圍城》、《天黑的日子你是爐火》、《阿姨們》。作品多次選入年度散文選、年度臺灣詩選,以及《七年級新詩金典》、《港澳台八十後詩人選集》等選本。   Contact email: yclou342011@gmail.com

Feb 10, 2011

〈白噪音〉

 
  城市之所以為城市,一方面因為擁擠,另一方面則因為聲音。在紅綠燈前等待突響起一陣布榖布榖,布榖布榖。捷運轉乘的促急步伐,呼嘯而過的車流,騎士,與司機,像溺水者吞吐著最後一口空氣與濁水般,滔滔而來。更細微的地方,時有明滅閃閃熾的霓虹燈滋滋作響,身旁走過去的人突說了一句啊你也在這裡。

  但說的是我們嗎?既然不是,彷彿我不在。

  肯定不是的。如果能閉上眼睛那樣闔起耳朵,我是說如果。人們肩錯著肩,像小學時拉起紙杯棉線你說我聽,哈囉哈囉,聽到請回答?棉線放得鬆了些,就聽不到了你說什麼哈囉哈囉,哈囉?都是一樣。都一樣言不由衷與更多言不及義的交換,許多的我不想聽和分明不吐不快的欲言又止。從電扶梯上急奔下來那女人,心想上班快要遲到了的全身細胞將吶喊演得透徹,遂把列車關門警示音當做了耳邊風也無需再提。

  都是。嚇啦啦的速食店,只是坐在隔壁桌兩個女的旁若無人說,噯她說,她約會某個男人他堂堂樣貌,惟一就是他住的地方天啊!那可怕的鐵皮屋頂加蓋她說。另一人砰的聲音關上洗手間門對著藍芽耳機喊出四個數字,89塊5就可以撤,某基金90塊開始殺你沒看幾天連拉幾根紅K今天不下來是不行了……她說他說。她說他。

  咖啡座走來一雙男女,一開口便知香港來的說是上回在蠔店我哋兩個人,侍應幫我哋開咗支白酒,只係食咗兩打生蠔,一個龍蝦湯一籃蒜蓉包,都已經非常滿足。係嗎,聽了都覺餓。各式樣白噪音絲絲密密,水果攤老闆喊,草莓一盒特價七十,三盒特價兩百,婦人路過老闆說欸妳要不要吃草莓?婦人說我今天買帶多東西了帶不走,老闆回,買這麼多我幫妳搬回家,那妳要不要吃草莓?

  要或不要,又不是我們可以選擇的。啊,你也在這裡,是啊我也在。

  那母親:為何這麼簡單一題你竟然會算錯,你自己說說看考這什麼分數?啊那95分男孩對面坐著他的母親頭已經低得不能再低,多年以後他想起這一幕,會不會也成為一樣的父親。另一桌:拼場似的父親說,唉呀你好厲害呵考了第13名爸爸請你吃炸雞是一個善於賄賂的父親。

  我多麼明白他會怎麼說。我多麼懂。旁的人還在說噢妳最可愛了……想要不置可否又想掩耳盜鈴裝沒聽見地撇撇嘴。幸而哪個天才發明了隨身聽,卻有人在安靜電梯裡不幸戴了一組閉音效果不甚完美的耳機,於是寥寥幾人,便一同參加了短暫的椎名林檎演唱會,有時想想,這樣其實也不錯。

  什麼時候開始覺得,聲音鋪天蓋地而來都無所謂了呢?

  擰開電視新聞哇啦啦,哇啦啦,把天涯之外的事頭給兜攏來。俄羅斯受天災影響宣告小麥禁運將延續到明年,是的您沒有聽……沒有聽錯。轉了台,還是默禱一般把話給接完,另一台某高職爆出學生集體吸毒全班竟驗出32名學生用藥云云大白天的報這新聞也未免太不健康了是吧……但我一點都不關心。聲音與震怒,苛刻地逼視著人群,好像從人們身上理所當然地總能擰出點什麼來。

  我多麼明白你會怎麼說。

  我們存在於那漸次響起的聲音又漸次消逝,只是我並不聽。我不聽就是了。偶爾便不免期待著隨時來一場滂沱的雨,將全部的聲音都給淹沒,最好還有點隱動的雷。唉這雨還真大啊,可不是嗎。想不到的,卻是兩個一分鐘前肯定還不認識的人,這麼搭訕著,白色噪音便穿透了蒼朗的雨景。








(2011.02.10中國時報人間副刊.三少四壯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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