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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85年生,宜蘭人。紅樓詩社出身,臺灣大學新聞研究所碩士。現於資本市場討生活,頭不頂天,腳不著地,所以寫字。   曾獲文學獎若干。著有現代詩集《青春期》,《嬰兒宇宙》,《偽博物誌》,《我只能死一次而已,像那天》,《嬰兒涉過淺塘》;散文集《樂園輿圖》、《棄子圍城》、《天黑的日子你是爐火》、《阿姨們》。作品多次選入年度散文選、年度臺灣詩選,以及《七年級新詩金典》、《港澳台八十後詩人選集》等選本。   Contact email: yclou342011@gmail.com

Jan 6, 2011

〈拆除後重建〉

 
  他們說,都市需要更新。要將那些參差的抹去,建立新的準衡與典範。曾以為城市裡最堅固的東西並不會消失,只是苔蘚幼榕在舊牆底不知節制地蔓生,終於某天圍籬漸次搭築,牆綿延著牆綿延著牆,在那後頭迴盪著敲打的聲響,一切堅固的東西仍然煙消雲散了。

  他們說,會有些新的取代舊的。

  於是,街道上廣告看板四處站起,甚至高過了樓房的眉眼。

  原先住居在老房子的人們,後來都到哪裡去了?少年時代,在眷村裡蹦跳著過去的巷弄鄰接著巷弄鄰接著巷弄,巷底是泵浦清泉,課後便喳呼著前往那聚落裡唯一的麵店要碗醡醬麵吃。曾想十年是夠短了的段落,好像換過幾套制服也就過完,但也夠長了,回到成長的都市邊緣去,整片眷村已消失得甚麼都沒留下來,麵食蒸騰的場景當然更一丁點兒也沒有賸下。他們說,感謝各界支持某建案完美熱銷。只是,除了報章上的人名,從不曾聽說有誰,真正搬進那凌駕城市天際線的豪宅垛著豪宅垛著豪宅。

  即使更高、更大、更魁偉,既不曾為人所碰觸,又怎麼能有溫度?

  並無人聲出沒的建築橫徵暴歛,住宅與樓房形成了城市,屋脊形成天空,晨曦夕陽成為背景。平底起高樓,遮住風遮住雲,老房子平緩的形勢擋不住城市往更高更遠處颺升的夢。

  只是夢底,少年感覺自己甚至失去了黃昏。

  新聞現場是紊亂哭鬧上吊的喧聲,商業區開鑿了公園如我城的天井,所有故事傾斜位移,城市換上張新的臉,脫去皺紋痣斑,弭平了街角的老公寓,淨空位在公園預定地的違章屋舍,更多過往的情節遭到驅逐,將人們曾生存於此的細節碾壓為碎末……

  十年前的事情現在都已想不太起來。

  是少年終究長大了,或短短十年,竟會讓人變得健忘。

  有許多機會,少年聽聞城市何處又推出了新的建案,規劃了新的植栽綠地,捷運條條開通,魁偉的水泥橋墩植在路中央,啊少年一次次從三層樓高度通過,感覺自己正航向美好的彼方。然而,這一生又有幾多個十年,能回到原本熟悉卻漸淡忘的街角,看屋宇樓房,看當年兩人相遇的屋簷底下,新的樓廈又怎會是同樣的地方?

  聽說中學時代教室所在的樓房要重建了,少年便回到男孩路的高中。拆除現場怪手卡車都已就位,零落著先遣工程的布局。時值男孩們的假期,長廊那頭還傳來籃球拍打的聲響,圍籬兀立著的高度,剛好遮住一層樓高的視線。少年分辨著那間間人事都已撤除的分隔,數算教室的編碼,這兒是健康中心吧,再過去是校刊社,再過去,那是甚麼社團?有些想不太起來。斜走向上的階梯,光敞空闊老建築裡,曾有少年們在課堂間拾級而上的身影。

  整個場景突然動搖,原先棲息的工程機具結束午間的休眠,張開齒牙,片片吋吋啃落磚瓦窗格。

  少年心頭一揪,片刻感覺軟弱。人們總熱切地參與建築之生,卻不曾以同樣的溫度,揮別建築之死。時間過去,這肌理新陳代謝汰舊換新,從不曾停下它更迭的速率。是沒想過真能改變什麼,少年只是站著在那兒看了一會兒,只是想看一會兒吧,如是確知自己原先想要緬懷的甚麼,其實已不存在了。








(2010.01.06中國時報人間副刊.三少四壯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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