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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85年生,宜蘭人。紅樓詩社出身,臺灣大學新聞研究所碩士。現於資本市場討生活,頭不頂天,腳不著地,所以寫字。   曾獲文學獎若干。著有現代詩集《青春期》,《嬰兒宇宙》,《偽博物誌》,《我只能死一次而已,像那天》,《嬰兒涉過淺塘》;散文集《樂園輿圖》、《棄子圍城》、《天黑的日子你是爐火》、《阿姨們》。作品多次選入年度散文選、年度臺灣詩選,以及《七年級新詩金典》、《港澳台八十後詩人選集》等選本。   Contact email: yclou342011@gmail.com

Apr 20, 2022

與病毒共存:你的心,準備好了嗎?

 
陳時中今天說,「疫情將大規模展開。」這是台灣本土病例單日錄得近2400例的日子。有些企業再次展開分流上班,街頭上下班的人潮或許少了些。但餐廳依舊開,有些人依然在健身房揮汗,上班區域午餐時間的小吃店,還是人滿為患。
 
有那麼一瞬間,我真的要以為,台灣已經全面性地接受了「與病毒共存」的未來了。
 
你準備好了嗎?接下來的故事大抵會是這樣的:你我身邊會開始有同事、朋友、前幾天跟你碰杯喝酒的人確診。你會被匡列。被要求自主管理。你的生活會不可免地受到某種擾亂,會必須在上班時間接到電話就去接小孩回家下課,然後全家快篩。或許,你會成為確診的那數千數萬「統計」當中的,之一。或許。

會有各種或許,各種不確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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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晚去運動。蹲了幾組百來公斤的move。我問教練,你們從業人員還需要每週做自己快篩嗎?他笑笑說,打完兩劑疫苗之後就不用了。而他準備下週去打第三劑疫苗。他又說,哎呀其實我們上課全程都戴著口罩,其實應該風險算低,日子還是要過。
 
我跟教練說,香港,明天,四月21日,是睽違了三個多月之後,香港食肆終於可以開放晚市的日子。是香港健身房可以重新開啟的日子。是當地本土疫情「終於」降至單日六百多人之譜,這樣的日子。花了三個多月。據悉整個香港包括統計之中,統計之外的感染者約莫在兩百萬之譜,佔全城人口約莫3成左右。
 
教練挺驚愕的,說,三個多月不能開的健身房,那從業人員的生計怎麼辦?
 
去年台灣健身房全數關閉也不過兩個月時間。他說那時候自己等於完全沒有收入,心慌。真是慌。
 
但也沒能怎麼辦。
 
然後教練說——可是永遠不開也不是辦法。這時,他說的是台灣。他說,「你不覺得這樣每天一兩千一兩千的感染數字,還是太慢了些嘛?」說穿了,很簡單,我們必須有許多人被感染——如果用保守一點的紐澳感染人口數比例,大概是300萬人左右,而激進一點的設算方式,拿香港來說,則要700萬人感染,才算是達到Omicron wall之後的階段。
 
有許多的我們必須被感染,然後這個社會,才有康復的本錢。
 
「或許台灣也就趁著Omicron衝一下,然後就有開放的本錢了。」現在說出這樣的話,算是樂觀,還是悲觀呢?
 
老實講我真不知道。
 
家裡有高齡老人的人或許不能同意。家裡有兒童的,或許不能同意。這疫情,就是考驗著我們對於交出「自由」這件事情能夠到什麼程度的思索與辯證。考驗著封閉國境與經濟發展的技術拿捏。考驗著我們,「可以自私到什麼程度」,乃至「願意為保護他人放棄自己的自由到什麼程度」,這樣的思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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陳時中今天說,「疫情將大規模展開。」而這些日子,我也開始陸續聽說有些朋友,中了。在家休養。那也沒什麼。歐洲的美國的朋友早就給我們演示過一遍。希望疫情發展得再快一點,讓台灣跟世界在產業在旅遊在「生活」上重新接軌;也同時希望,疫情發展得再慢一點,讓今天甫出爐的兒童疫苗接種指引,可以照護到更多還沒有機會接種疫苗的孩子們。
 
快一點,這樣生活就能完全恢復正常了。慢一點,讓快篩試劑的普及化像那時候的口罩國家隊一樣,得以支援快速成長的感染人數。
 
這些想法都對也都值得我們拿捏。但最終最終,台灣總是要開放的。即使不是今年,也必須是明年。
 
大半個世界都回到2020年一月的「那個狀態」了。
 
我們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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過去這一年我們打了許多劑疫苗。我們習慣了在吃飯前用酒精噴一噴自己的雙手。我們習慣在大眾運輸與公共場所戴著口罩。我們如此順從。因此尚能保持康健。我們之中,有許多人的身體已經為遲早要到來的Omicron wall準備好了。現在的問題已經變得非常簡單——我們的心,準備好了嗎?
 
不害怕,不恐懼。相互照顧。準備好,為居家隔離照護的確診家人與朋友,送上所需的物資。等待他們康復。或許,也等待自己確診的那一天,接受他人的照護。
 
如果我們準備好了,那答案或許已非常清楚。
 
從2020年二月就被按下pause的時間啊,總歸是要重啟的。
 
無論過程與結果如何,讓我們一起把這段路走完吧。
 
 
 
 
 

Apr 5, 2022

不急:序皓瑋《小敘事》


皓瑋在臉書上傳訊息給我,邀請我幫《小敘事》寫一篇小序。在這封訊息之前,我們臉書對話的時間停留在2011年,是他尚在新竹高中就讀時,甫出版《嬰兒宇宙》不久的我,應竹中校刊社之邀上了一篇訪談。而他傳來訊息致歉,說因行政程序云云,出版的校刊大抵會遲個幾週寄達。

當時我回了,「哈哈,不急。」

之後校刊自然是收到了,我在訪談裡頭談了什麼,迄今卻再想不起來。

於是逾十年的時間過去,皓瑋成長為一位作品文明、優雅而具風格的詩人,我則在工作的磨耗之間變得對世界漸趨冷淡,當年皓瑋眼中的那位青年詩人而今究竟去了哪裡?或許遇見了今日的我,他會想問「那兩人不曾相見/如果因摺頁交錯也只會詢問:/「你是來自封底還是封面?」(〈閱讀〉)

讀著皓瑋這些17歲到27歲寫就的詩篇,我會好奇得想問他——你的生活是由什麼組成的?想想那年的訪談我只是自顧自的講,我當年也從來沒問過,你喜歡楊牧嗎,或者夏宇。影響你最深的詩人是誰呢?客觀陌生,主觀親密,而我們都是自己的陌生人。

或者因為別人,我們才成為自己的陌生人。

那些詩裡頭,充滿各種年輕的辯證:關於自我的存有,他者的地獄,邊界,扞格,與意欲為人所知為人所喜為人所愛的衝動,然而我想皓瑋大抵想過這樣的問題,在一個掀手翻落酒杯的瞬間「也曾經出現過這樣的紕漏嗎?/關於在那之後/佯裝無事/繼續生活的種種/⋯⋯/儘管那時的你,很可能/已經是我發明的陌生人/而且正在散步」(〈候車蜉蝣〉)

訊息前一晚,我們在西門一間夜暗的酒吧相遇。陌生的人們啊,正在喝酒。

其實我已喝得很醉了,而他興奮地同我說,自己的詩集即將在2022年出版。他說,不知道是不是能請你給我這本詩集寫篇序,詩集的內容主要是關於⋯⋯

他想繼續說下去,我則大著舌頭跟他說,把稿子寄給我吧,讓我讀一讀。畢竟關於詩,不要解釋太多。然後我給我們兩人各買了一個shot。他晃了晃手上的Gin & Tonic,還想說些什麼,我把shot一仰而盡,他則好像猶豫著。

我說,喝吧。(然後他就被擊沉了。真是抱歉啊。)

現在想起來,那天的皓瑋就是個熱切地寫著寫著,期望被讀懂被理解的人——而寫詩的人,誰不是渴望著追逐那些明白的可能,炫目的可能,隱微的可能,以及,理解充其量是不理解的總和的,那樣子矛盾的集合體?誰不是「空房間裡一個人唱著歌/一個人躺著,溫水煮開了/不知是誰的此生/逝去的時間皆用去成就他人」(〈橋豆麻袋〉)?

而過去這十年間我跟皓瑋在臉書上保持著禮貌的距離,像那些詩中幽影般來去的人們,愛著的恨著的,更多的是幻象一般閃現的,他的記憶裡頭——那好些個「你」。十年可以改變許多事情,讓處男變成浪女,讓港城掀覆,讓島國浮起,而廣袤的世界啊,「世界彷彿曾有兩片臉頰與一道縫隙/可以讓手指陷進去/觸碰那顆複雜的心/令閃電落下,帶來雨水/⋯⋯/也形成一點點脂肪與線條/用來與酒精分離/讓他得以認識邊界/以及性別」(〈懷人〉)。

性別,或者性,我特別喜歡這本詩集裡頭那些靉靆的慾望,那些成年與未成年之間的頓悟,自剖與無論是不是假意偽裝出的瀟灑——「我和他不停錯過/最後也就真的變成/那種以為睡過/就足以渡過的朋友」(〈絕對悲傷相對浪蕩〉),或者純愛的淫蕩畢竟都是「關於你/我仍像是個老兵/每夜細心上油保養一種無名的兵器/在燈下,戰火臨前的寧靜/只有蟲鳴會耐不住共鳴/安官來驗/對你/我不是輕易走火的那種槍械」(〈游擊革命指南〉)。

我喜歡那些關於繁殖的〈小敘事〉——「這些年雨始終沒有落下/天氣晴朗/我們相睡了多年/沒有後嗣」,又或者〈日常II〉「黑暗的房間裡/身體發出了螢光/往事錯落有致/雨後的蕈類/釋放出它們的後代」;那是成長的證明是一個詩人向內自省的暴君在征伐著的刀火兵戎。只可惜「有些關係而我無法參透,它們排列/宛如密教星座,影響著我的每日命運/出門與返家的路線,手提袋重量,是否會在/同一時間地點遇見他等等。也許/有些事情我怕我真的忘記,所以我們只好/避不見面,也就不必記得彼此,但我很可能也/從不曾真正認識過你」(〈備忘板〉)。

一個詩人之後的作品,是不是都在重寫著自己的第一本書,我不知道。但一個詩人的第一本作品,往往都是往自己內心深掘而去,於是才能看見自我與世界的分野,自我與他者的地界,在經過那些對「你」與「他」抒情的篇章裡頭的辯證,才能清澈看見每一道關係的真實。

雖然我們似乎從來不確定什麼是真的。

皓瑋的《小敘事》裡邊,無論是肉感而純情的〈六月〉,聖潔而滿盈毀滅的〈玫瑰經〉,甚至於頓悟於情慾的〈浮生〉與〈顯密〉,都在體現著「有一種紀律到了頂點/就分岔開來/一個成為宗教/一個成為色情」(〈化緣〉)的真理。

或偽真理。

詩人都是指物命名的人——皓瑋肯定是知道這點的。

希望每個遇到這本詩集的人們啊,都能夠看到這樣暴露與自持的慾望,看著皓瑋與他的敘事者「在他的絕望中/他一遍一遍覆述他的日常生平」,而我們「懂得凝視那個段落/像一個識字的人」(〈誓言不再沈迷寫詩後的第一首詩〉),如同他在後記當中所陳述的:

「可以翻到這裡,看看作者如此費盡心思究竟想講些什麼。」

只要有誰能夠讀到這裡,其實也就不急。不急於認識誰,不急於完滿自己。不急於解釋。畢竟我們得要「提醒你注意/那些人們稱之為死的/只是詩人正在不停滿足/關於他們永無止盡的/隱喻的興趣」(〈記事〉),別急。正因為「是的,只有你在夜晚/擺放罐頭原諒我/明天是生活/依然吝於給我一小包貓糧/日子是小瓷盤空了見了底/但你還在/明天是取之不盡的愛」(〈日子〉)——

只要能接著寫下去,有沒有答案,也不急著現在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