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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85年生,宜蘭人。紅樓詩社出身,臺灣大學新聞研究所碩士。現於資本市場討生活,頭不頂天,腳不著地,所以寫字。   曾獲文學獎若干。著有現代詩集《青春期》,《嬰兒宇宙》,《偽博物誌》,《我只能死一次而已,像那天》,《嬰兒涉過淺塘》;散文集《樂園輿圖》、《棄子圍城》、《天黑的日子你是爐火》、《阿姨們》。作品多次選入年度散文選、年度臺灣詩選,以及《七年級新詩金典》、《港澳台八十後詩人選集》等選本。   Contact email: yclou342011@gmail.com

Aug 18, 2020

〈不正常的,就是最正常的〉

 ——2020台灣國際酷兒影展短片輯:揮舞吧!彩虹旗、真愛有戲唱、星期日的理容院、池畔之吻、春光海灘


人類情慾千千萬萬種,這一套短片輯拉開時空,以腦性麻痺的同志劇作家、被父權約束的日本插畫家、同志在健身房與游泳池眼神交會的情慾橫流與意外的恐懼,乃至「深櫃」的父親與理容師的短暫意淫⋯⋯鋪開了那些,從來在現實社會當中不見容的「不正常」的慾望。然而慾望何曾不正常?被感受到的,都是真的。

對於愛的追索,對於性的憂懼,對於未曾傷害他人的色愛之幻想,最終回到的問題卻都是:「我們必須先是一個正常人,才能夠值得被愛嗎?」就以描繪祁家威的紀錄片《揮舞吧!彩虹旗》來看,台灣同性戀者的運動史,就是一部關於「何謂正常」的鬥爭史。

愛滋病?不正常。男同性戀者?不正常。同性戀的性行為?違背社會良俗。不正常。你就是不正常。你的存在,就是不正常。

而即使許多國家的同性婚姻法制化了,在那些扭曲的時代所遺留下來的傷害——那些為了表彰自己的「正常」而將更多「不正常」的人踢到線的那一邊去的有意無意的「努力」,造就了更多的不正常。

腦性麻痺的男同志去三溫暖上約砲軟體釣人?不正常。花痴腐女偷窺壯熊在天體海灘做愛?不正常。當理容師為自己刮著鬍子的時候意淫他的呼吸?不正常。知道自己的不正常卻更因為這樣的短暫逃逸,能夠再次回到「正常」的異性戀家庭生活中?這聽起來真的超不正常。在健身房中與他人的眼神交會,卻勾起了歧視暴力的駭人記憶?不正常。不正常。

因為這一切都是正常,又不正常的。

只要存在,就應該是正常的。劃分正常與否,從來不應該是多數與少數的分野,而是,人們彼此能否看見對方正常而又不正常的「存在」。

腦性麻痺的湯瑪斯班克斯不斷出櫃現身——還在影片中做出了自己的第一部舞台劇作品。在法國尋找插畫靈感的紀子,巧遇奔放性交的男同志壯漢,看著看著,也看見了新的自己。在澳洲,即使同性婚姻合法化了,過去襲來的歧視暴力的暗影,卻只能讓人啞口大喊「請不要傷害我,對不起。」

但是情慾有什麼好對不起的呢?身為一個性少數,有什麼好道歉的呢?

祁家威在台灣同志遊行的邊上每一個制高點搖著旗子他說——「沒有,我只是一個搖旗子的。」然而也是這樣的旗手,讓更多人知道,最重要的,就是被看見。

只要被看見,就有希望。

湯瑪斯班克斯在劇場的舞台上說,「我學著不在乎別人用什麼眼神看我。因為我永遠不會變成像你那樣的人,我是一個腦性麻痺的男同志。我的名字是,湯瑪斯班克斯。」

心靈獲得解放的紀子,乘著風,一件一件將社會加諸於女性的束縛脫下。最終得到了她個人的解放。生活的解放。制度的解放。紀子終能成為她自己。

然而同時,同一個時代的不同國家,那位只被稱為「先生」的無名印度男子,卻只能在週日午後的理容之後,回到家見到他美麗的妻子與女兒,撫著自己的雙唇,恍然,而又若有所失。

誰能說——婚姻平權就是終點呢?解放永遠未完,當我們看著立法院內對748號解釋文施行法的同意票不斷亮起更多更多的綠燈,我們流淚,但在那些彷彿同志們變得「正常」了的時刻,我們應該看見,正如這五部短片所呈現的,其實不正常不只是正常。不正常的,壓根就是最為正常的。

而每一個人都需要這樣的信念,需要這樣的希望。被容許擁有這樣的希望。

#2020TIQFF 

#台灣國際酷兒影展





Aug 13, 2020

老麵店總是這樣


吃這家麵店沒有二十年、也有十七八年了吧。第一次吃印象中是搬來公館前,老爸看到了中意的房子,就夥了全家隔天再來看房。看完房,一家人都喜歡,走出社區,過了街就是這間麵店。

老麵店總是非常簡單,熱湯白麵添著醬汁蔥花一把,就成了。這麵店,麻醬、炸醬滋味其實普普(哪比得上我們宜蘭的麻醬麵呢!),但我其實好鍾意他的香菇雞湯,幾塊肉雞腿,切成厚厚的香菇,那滋味之鮮。後來更多的時候,我就點香菇雞麵,加大碗麵量加倍都才加十元。吃得飽的,沒有問題。

有時我週末宿醉,就來外帶。靜靜排在午餐漫長的隊伍裡,看著老闆娘皺著眉頭煮麵,也偶有些時候她擰著眼睛碎念老闆不是這桌!是那桌!然後搖搖頭,把臉埋進白氣蒸騰的麵鍋子裡去。

十幾二十年來都是一樣,這店每天早上十一點開了門,晚上十點打烊。一週只休禮拜六。有時我在外頭鬼混得稍晚些,路過還見到老闆和老闆娘兩個忙進忙出灑掃的身影。

也想著,怎麼不乾脆把店面租出去給別人做就好了呢?

十幾二十年了。老闆娘的頭髮從全黑轉為近乎全白。間中有一次,麵店接連休了好長一陣子,也沒貼什麼公告。後來,又靜靜地開張了,內裝沒變,後進炒麵炒飯的雜沓聲沒變,水鍋麵撈,也都沒變。香菇雞湯依然在廚台上的悶燒鍋裡邊煨著。倒是從切塊的雞腿肉,變成了整支的棒棒雞腿。變的是,老闆他看來蒼老了些,腳步踉蹌了些,手腳不方便了些,說話口條,含糊了些。

這間麵店和我素來常去的別間店都不太一樣——這老闆娘向來不愛找客人聊天,自然也別指望她多說幾句,老闆發生了什麼事。我也就一如往常當我的安靜的客人。排隊時,有別的客人說「我的不要加味精」,老闆會咕噥著「我們、才沒、有加、味精」;吃飽了要離開,老闆會輕輕問說「可以、收了、齁」。

然後我吃麵。我離開。我又來吃麵。吃飽了就離開。

這一陣子不知道是不是年紀漸大,還是夏日炎炎胃口不佳,熱湯熱麵的,近幾次都點了小碗的香菇雞麵。

昨天則突然懷念麻醬麵。點大碗乾麵,配香菇雞湯。畫好了單,送去給老闆,他卻愣了一下,問我「今天、怎麼、不是、吃香菇、雞麵?」我笑笑說今天難得想換換口味。翻了翻口袋只有大鈔,便又跟老闆說不好意思要讓你找。

「沒有、關係。」老闆說。

他掏掏圍裙口袋,翻出一疊鈔票,點了九張百元鈔找給我,全是翻向同一面的、整理妥當的百元鈔。「來、九百塊、找你。」

老麵店總是這樣。它們總是看似渾沌髒亂,然而內在的秩序卻非常清楚:熱湯,白麵,醬汁,蔥花。如此簡單,如此穩妥,守護了每一頓午餐與晚餐。




Aug 7, 2020

〈這樣可以了〉

 
比如說,總是選擇了別人的風鈴
澆錯了時辰的花在冬夜裡不曾開過
戴著別人戴過的安全帽
是證成了安全
還是引導向更多的未知
 
關上燈的時候將門打開了有人進來
有人出去像一個難得的嘈雜的夜
把唯一的蠟燭吹熄吧
只留下幽幽的梔子花香在一張床上
 
你會如何選擇:
即將開始模糊的標線
在盛夏裡融化的柏油路面或者
一隻山羌撞碎玻璃等待他的
是自由
還是更深的傷害?
 
你會如何選擇
比如說總是選擇了對的島嶼
但找不到可停泊的港灣,比如說
在二手店裡選擇一條開始脫線的毛衣
或接受一雙嶄新完美的卯釘皮靴
從此之後的每一天都出現瑕疵
像一張床睡了幾個人
會開始顯得擁擠?
 
一座城市的顛倒,是不是它平常
總是站得太過筆直
而風鈴為此沈默
有條銀手鍊掛在那兒許久了吧
 
無人進來可你我之間已顯得擁擠
這樣可以了,且再讓我想一想
若你決定出去
請輕輕幫我把門帶上
 
 
 
 
 
〈這樣可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