現在說起這話,連我自己都有些不相信。小時候,當我在「我的志願」寫下作文的時候,我是認真地想要成為科學家。想要成為太空人。我想要知道黑洞的模樣,想要穿過蟲洞,去看看那邊的世界是什麼模樣。
如果不是史蒂芬霍金(Stephen Hawking)或許我不會這麼想。
在高中時我甚至為此選了理組。雖然現在回頭看去那是多麼純真而直接的想法啊,那些最為魅惑的,恆星的終結之處形成一個黑洞,裡頭蘊藏著一個嬰兒宇宙(Baby universe),一切在那裡超越了我們所能理解的時間,我們所能理解的空間的概念,是什麼在那裡等著我⋯⋯那樣的想法,簡潔,純粹,迷人。
像那個句子:「該說是櫻花如恆星般謝落,還是說,恆星如櫻花般謝落,形成了黑洞呢?」
後來我一直在想,最好的理論物理學家或許必須是一個最好的散文家。曾經我在幾篇文章,或許是訪談裡頭吧,說寫詩就像是打開一個蟲洞,用文字的重力穿越現實,不,連結讀者與作者的現實。詩就是第五度空間。詩就是蟲洞。
我甚至把我的第二本詩集命名為《嬰兒宇宙》。
那些關乎於時空與宇宙的隱喻,都是小時候閱讀霍金作品而來的。或許我從來沒有真正理解過那些理論,我也沒能繼續在理組的旅程,但霍金的《黑洞與嬰兒宇宙》、《時間簡史》無疑是一整個繁華的系統,開啟了所有關於過去,未來,以及不可知的可能。
當然後來的故事就變得簡單了:時間在某處斷裂,我就不再說「時間在某處斷裂的時候」。因為時間一直在繼續著。
我成為一個記者。一個詩人。人生途中擦肩而過的旗幟飛揚,愛情與事業的道途走在鋼索上沒有翅膀,也不會飛。我的國家進入一個甚麼都告急的時代,甚麼都作不得準,在一個不確定的宇宙,在一個空格裡擴張,抄寫,並填補它們。
我終究沒能成為科學家,更不是太空人了。
我並沒有成為那個我想要成為的大人。可是,會不會,所有的這些努力,能夠讓蟲洞彼方的「那個人」過得更像他自己一些?
「我不知道。」
但我願意這麼想像。如同史蒂芬霍金那樣一個理論物理學家拓寬了整個世代對於宇宙對於時空,對於存有意義的想像。一個詩人可以做到的事情是那麼地少,然後時間過去,你我現今所立定之處仍然會是一樣的地方嗎?正因為詩是唯一不滅的,而能高於時間而存在,能定義時間、空間,讓所有可能的段落在那裡交會。時間永遠不停,但當時間過去,我是變得更溫柔,或者更殘酷了?
語言是開啟萬神之城的鑰匙,是心靈浮光之鏡,然後時間過去。樓廈會傾頹,萬物皆枯朽。然後時間過去。是詩帶著我回去,回到那書寫當下已必然流逝的今日的居所,而使我能與回憶辨証,與時間抗衡,尋求在時光蟲洞裡安身的居處。
今日,史蒂芬霍金過世了,死亡是真正「發生」的一件事情嗎?
我不是很確定。但真要謝謝霍金。兩個未曾交會的生命,竟能如此深刻被影響了——你如何說,這不是一個偉大的蟲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