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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85年生,宜蘭人。紅樓詩社出身,臺灣大學新聞研究所碩士。現於資本市場討生活,頭不頂天,腳不著地,所以寫字。   曾獲文學獎若干。著有現代詩集《青春期》,《嬰兒宇宙》,《偽博物誌》,《我只能死一次而已,像那天》,《嬰兒涉過淺塘》;散文集《樂園輿圖》、《棄子圍城》、《天黑的日子你是爐火》、《阿姨們》。作品多次選入年度散文選、年度臺灣詩選,以及《七年級新詩金典》、《港澳台八十後詩人選集》等選本。   Contact email: yclou342011@gmail.com

Mar 30, 2015

天黑的日子你是爐火

 
第六次幫你過生日了,親愛的W。海兩邊的日子,在看得到海的地方我從香港的高樓廣廈之間抬頭,凡過了正午便沒有陽光了。日子往常很慢,分隔很長,相聚又短的日子啊,六年來,它是爐火,煎著我們雙手。
 
若不是你我不會來到香港。或許我不會看見在每個拜天,那些菲律賓女人坐在中環地上,這麼隨便地交談著,聽收音機,嚼麥當勞。我不會看見有一個男人穿著套嶄新的西裝,手裡提著剛買的大衣,從菲律賓女人身邊走過。若非你,我不會有一個香港的工作令我一再航行,彷彿我一個人,是那樣輕,那樣淺。像海。像風。吹過便散了而港邊陌生的女子說著我陌生的語言。我聽了,似明,唔明,但那也是你的語言與你有關。於是它與我也有了關聯。
 
親愛的W。其實我往常想--台灣,台北,這個地方,每一個年輕的男孩女孩相遇了相愛了,在捷運上擁抱了他們正在奔往怎樣的前途呢?我們畢竟不能知曉。好比六年前,那樣赤裸簡單的我與你認識了,還不能設想如今我會有怎樣的生活。所賺,所用,其實就是生存本身。
 
那是我原本不知道的事物。但因為你,我能多親近它一些。即使我曾經如此排拒。
 
親愛的W,你知道我喜歡盯著機場航班的顯示屏,令它告訴我,有那麼多的地方我不曾前去,有一趟長程飛行我不曾完成,寄一張明信片,傳一則whatsapp,或許,再寫一封email給你。讓你在機場快線的月台邊翻開你的臉,命我親吻。於是這些都變成了時間所帶給我們的慣習。而我想這樣很好。即使我慢慢變成平淡的大人,有一份工,每個月等待出糧,少數了一些日子,我們看著夕陽它用等速下落,落得很急,天就這樣黑了。
 
可是天黑的日子你是爐火,親愛的W你總是煎著我的雙手。
 
曾經我有個黑暗的時代,吞食著生活裡每一刻的暴躁與尖銳,彷彿在業已跳電的房間裡吃一碗黑暗的粥。然後你出現。我不會說每一刻都是光明的,但你會適時捻開燈,罵罵咧咧說,你要死了,你要每一天變成一個更好的人。
 
朋友們說我是斗M。
 
當然我是。為了你我可以變成任何東西。也是時間,非常專注與安靜,慢慢把我們變成了彼此。
 
親愛的W。六年了我不必再說生日快樂只因我希望你每一天都是快樂的。讓我們在每一趟相聚的旅程之前,拉上行李袋的拉鍊,細心查檢護照,錢包,登機證。再刷一次牙,把一切準備好,準備好會面,準備好感受到你我彼此的身邊。我們將會走出去,關上門,在門後留下自己,看著你遠遠走來我將同你揮手。讓你我兩個人成為我們,讓每一天都是更好的日子。
 
To your 45, and still fabulous. My dear W. 





 

Mar 19, 2015

不要成為平庸的大人◎董柏廷專訪

 
「請問有啤酒嗎?」剛自加班會議脫身,尚未用過正餐的羅毓嘉(1985-)甫達訪談現場,劈頭便是這麼一句,果如江湖傳言,詩與酒正是他的生活基底,身為一名機動性高、每日須面對大量數據的財經記者,繁忙業務似未消磨他對創作的熱情,幾乎以年為單位,散文與新詩輪班出輯,從《青春期》、《嬰兒宇宙》、《偽博物誌》再到新作《我只能死一次而已,像那天》,從自我探索、感情密語,到如今對社會議題多所關注,一路轉變,「其實我就是一直寫,時候到了就出。有些素材寫成散文,有些變成詩,端看當時的狀態想寫什麼,像上一本散文中的『圍城』一輯,與這本詩集裡的作品是同一時期創作,因此關注的東西很類似。」他認為這是視野拓展後的嘗試,「最初從自己出發,抵達愛情,接著朝向世界,現又拉回到社會。當記者的經歷,變成創作的材料,儘管新聞報導形式與詩不同,但關心的東西其實是一樣的。」
 
因為分心,所以專注
 
遊走於不同身分,理性和感性之間,彷似有一個開關能隨興切換,不免好奇當初怎會謀求現職?羅毓嘉爽快直截:「因為錢啊。」另一層原因,「我不希望工作跟文學那麼近,無論出版社、副刊或是藝文相關工作,都會造成干擾,每天跟喜歡的東西膩在一起,久而久之會看不清楚,甚至喪失對它的判斷力,也或許時間經過,你跟你喜歡的東西都改變了,但你卻仍以為彼此很靠近,距離的拿捏難以掌握,也就失去客觀性。」擅寫情詩的他,比喻拈來恰似形容一段感情,隨又一轉,「其實也是聽從男友建議,找一個上下班時間正常、掙很多錢,能支撐寫作,這樣才會有真正的寫作自由。我的工作讓我跟文學保持安全距離,使我能在一種『分心』的狀態下,達到對文學的最大『專注』。」
 
自言創作靈光經常來自特定事件觸發,詩之於他,像一個瞬間通往永恆的蟲洞,「詩會帶領你抵達一個未知他方,但事前並不知道如何將蟲洞打開的方法。有時只是看到一則新聞就把它寫下來,像〈大馬士革〉、〈漂鳥〉都是談論社會事件,細節現在說不詳細,但那時確實想捕捉『我不能愛你了/這個國家讓我分心』的情緒與感覺。寫詩有點像巫婆降靈,不知道什麼時候會被附身,得時時刻刻把自己準備好。」
 
隨工作接觸不同世界,進而產生不同思維,現階段作品屢見處理戰爭、香港、學運等,「或許跟身為記者有關,這些主題都是水到渠成。開始工作後,使我思索自我內在到底有沒有什麼是未被改變的,希望自己不要成為平庸的大人,〈以愛之名〉就反映了這樣的焦慮──上班兩年多,發現自己跟眾多上班族沒有不同,那瞬間感覺很複雜,曲折而且微妙。想證明自己與別人不一樣,但實際上並無不同,使不上力,只好訴諸於詩。」終於寫出來之後,「好啦,畢竟我還是有一點是跟大家不一樣的。」
 
詩大於政治現實
 
創作跟著感覺走,羅毓嘉想寫便寫,「寫的當下並不會意識到自己聚焦某主題,反而是整理書稿時,所有切片全擺在一起,才發現它們內在有一個共通邏輯。」這也才發現,「是詩集反過來界定我人生各階段不同層面的思索,幫助我了解過去忙什麼、想什麼。」對他而言,詩更像是「愛的載體」,「一開始愛的對象是自己,但現在就到了自我穩定、感情穩定、跟家人關係也不再劍拔弩張,視角自然而然就跨出去了。」因此新詩集中能見到不少處理政治題材的作品,但卻又不是通篇往政治場中栽埋,「主題雖然如此,但講的是對世界的期待及對社會的愛,從我們『為何』要關心政治、我們『如何』到達政治的角度切入,探究動機與問題。詩並不是那麼迂迴,它能夠處理的東西是大於政治現實的。」
 
他指出自己在太陽花學運現場完成的〈那人〉,其實是拿政治人物開刀,「起初罵得滿凶的,後來覺得不能這樣,就放了一些別的東西進去,把原本的色彩淡化。我寫詩常會這樣,開始原本設想的是這個,完成之後都會變成另外一個,但是又會比我原本想要寫的樣子還多了一些什麼。」接著,羅毓嘉翻動詩集,尋思一會,幽默道,「有時它們偏移的軸線不同,會往奇怪的方向生長,應該跟當時酒喝多喝少有關。」
 
閱讀其作,發現書中詩句饒富韻律,形成一股魅惑聲腔,對於如何斟酌用字想必煞費心力,他卻說,「這並不是我最花力氣的部分,我的力氣還是花在如何把蟲洞打開,韻律感或許跟我讀建中時候練詩歌朗誦有關,詩的音樂性絕大多數是來自於那個時期的訓練,也看現代舞、聽過一陣子崑曲、彈詞,因此有些斷句與音調起伏會受到影響,這些東西變成一個複合性的語言base,練基本功時是刻意把它練出來,但到後來,也就成為一個很熟悉的東西,漸漸不再是追求的重心。現在反而著重於要服務的對象,及想要說的事情,該如何在語言本來就有限的前提下,展現它的無限性。」
 
在均值處製造高潮
 
曾以〈二十自述〉為篇名,同時參加校內新詩、散文、短篇小說三類文學獎,如今新詩與散文兩類已有作品成冊,獨獨未見小說動靜,此次隨詩集附短篇小說〈在面海的房間〉,是否預告下一個出版計畫?「當初是編輯設定主題要我寫情色小說,但我覺得單寫情色稍微無聊,因此決定讓『情色』只是元素之一。我的小說基本功還不扎實,不像許多小說家有辦法完整建立一個內在世界觀,或是時間體系,現在我還無法讓小說世界與自己的生活完全剝離,感覺像我身上的一個人面瘤,存在許多現實線索,也是我某種狀態的投射。〈在面海的房間〉其實呈現出我的一種焦慮,這樣的焦慮在〈戀人絮語〉一詩中也可見端倪,就是對平淡生活的恐懼,雖然詩集以社會與政治為主調,但不少作品仍反應我目前狀態──生活愈趨穩定,而穩定本身是一個深淵,像鹽分高的死海,既沉不下去,亦無法到達任何地方,這狀態令我感到害怕,平庸的大人、小確幸都屬於這樣的狀態,所以我做很多事情,都是為了要打亂這樣的狀態,在均值處製造高潮。」
 
而下一次的高潮,又將以怎樣的形式出現?他透漏,「目前正思考書寫『現代詩劇』,但尚未遇到適合的故事跟主題,」語氣停頓,思量含在口中,接著又篤定一呼,「但還是要想辦法把它寫出來,對抗那個穩定!」一記朗笑就在奮起的制高點上炸開。●
 
不要成為平庸的大人 - 羅毓嘉談《我只能死一次而已,像那天》
專訪◎董柏廷
 
http://news.ltn.com.tw/news/supplement/paper/861394

Mar 9, 2015

麵店的皮蛋豆腐

同桌的青年男女面向一盤皮蛋豆腐,正討論著要不要把它兩大項胡亂搗碎了,攪和著吃。
 
他們討論的姿態非常認真,若是光聽語氣,大概會認為他們是一對新婚夫妻,討論著新屋的裝潢,那小小的浴室要不要裝浴缸,抑或是單純配組乾濕分離的隔間。女的顯然她比較偏愛皮蛋豆腐分開入口,舉起筷子,正要下箸望豆腐進攻,男的倒是欸了一下,說等會兒啦,拿起手機拍著小菜上頭的蔥蔥青花,說,這皮蛋豆腐就是要豆腐皮蛋醬油蔥花攪爛成片,再用湯匙撈著吃。
 
女的說,哪有人這樣吃,那是因為你很不會用筷子,一夾就爛。男的說,哪是。女的吃吃笑了,回說,就是。講一講,不再理會男的,逕自去夾豆腐吃了起來。
 
這時我的餐點到齊,照往例,撈起魚丸湯裏頭的蛋包,扔進蔥花白麵碗裡,拿筷子戳破蛋心,半熟的蛋黃旋即嘩地流淌出來沾滿了麵條。用筷子夾起大把麵條,蘸了蛋黃,沾黏些許蔥花,啊十多年了,還是覺得這福州乾麵就是要這樣吃。那女的大抵是聽到我內心滿足的吶喊,小小咦了聲,轉向男的說,我們也去跟店家說魚丸湯也要加蛋好不好?
 
男的甫加點蛋包,便聽得湯鍋邊的女人大聲向全店宣布,今天蛋包售罄。
 
麵店雖忙,不過這店家老闆動作利索,沒等多久那對鄰座男女的餐點也來了。
 
女的才剛笑著說,該不會是我們把最後兩顆蛋包點光了吧,真幸運。不過,那快樂僅持續到她把筷子往蛋包戳下的瞬間,她大大啊了聲,說怎麼是熟的。便又快手快腳去搶那男的湯碗裡的蛋包,再戳,啊,又是熟的。男的說,最後兩顆蛋啦,人家說不定是先煮好了,我們點才丟進湯裡,自然是熟的。女的呢喃說可是我看別人的都是半熟的蛋包,那樣黃澄澄的看起來超好吃的說……
 
男的一派輕鬆說,不然妳把皮蛋的蛋黃拿來沾蛋好了。那時我已把一碗白麵吃到見底,再抬起頭來的時候,那對青年男女面前的皮蛋豆腐已經支離破碎,皮蛋裡有豆腐,豆腐裡有皮蛋。女的邊用湯匙去撈,邊怪罪男的果然是用筷技巧太差。男的說,正好讓妳拌麵嘛,好啦好啦,幫妳撈。女的則說,好啦,下次早點來,我要吃半熟蛋,不過你不准對皮蛋豆腐下手。
 
站起身來準備埋單,我險些笑出來,多想跟他們說,同愛人一齊吃碗光麵喝碗湯,就先別管皮蛋豆腐是分離了吃好,還是搗爛地吃好了吧。其實都好啊。那確實是一個週日最好的光景了。
 
不過白麵果然還是要蘸了蛋黃吃美味些。畢竟我才是那個幸運的人啊。




 

Mar 3, 2015

圖靈必然也是這麼希望著的

《模仿遊戲》片尾有一段話,全英國在若干年間曾有逾四萬名男同性戀者,因同性性行為被控以「猥褻」罪名。而圖靈,則因其在二戰期間破解德軍ENIGMA的彪炳功勳,終在2013年為國家所特赦,並公告恢復其名譽。

可是,圖靈僅是那四萬多名男同志當中,極少數極少數的一位。多數的他們,終究只是「被世界遺棄的人」,而未有一樣的機會「成就他人無從想像的成就」。
 
他們就只是被世界所遺棄了。就只是被國家所控訴了,不為了別的而只是因為他們是誰,只是因為他們的陽具被另一個男性所碰觸。

我想起去年出櫃的蘋果執行長庫克,想起電影中,被同僚以同志身份威脅勒索的圖靈。想起迄今仍未能被英國政府同樣恢復名譽的那些同志,以及,在2013年底被激進教徒威脅「我要打電話到你們學校說貴校教師有同性戀」的,那些同志。
——這畢竟還是一個你必須花費更多力氣達致非常人所能企及的成就,才能當一個公開的同志的世界嗎?

我寧願它不是。

如是我們不必成為圖靈,也能是我們自己。文明的歷史上有許多的悲劇,人們必須隱藏自己,懷抱各自的斷背山,抑或各自的Christopher,他們並非願意當一個孤獨的天才。直到那麼一天,當各種歧異都正常了,將沒有一個人必須擔心,當時間消失當外邊傳來木匠的腳步聲,他們的密室將在明日被拆毀。
 
這些圖靈都看不見了。但他必然也是這麼希望著的。





Mar 2, 2015

租屋

 
那天在台中漫步,老城區街頭的磚瓦傾毀,鐵門半開不開都是晨昏的顏色。他說,這城區看起來是已不行了。我說,是。但我又指著遠方七期那一棟棟廣袤大廈,同他說,他們現在會說台中的中心在那兒,文心路上一柱柱捷運的拒樑立在路心,遮掉兩街的眼睛。
 
他說,台中也要有捷運了啊?只是七期想來都沒甚麼人住。
 
我說是啊,其實那裏都有鬼城,想想高鐵開發案的周邊,除了竹北以外,入住率低得嚇人,港台兩地炒地客都是同一個模樣。
 
他忽轉過頭來,問說,其實台北房價不高吧?我說你說什麼呢。他急了,說是租屋喇。台北人薪資水平那麼低,租屋價格肯定高不上去,幾萬塊能不能就租到一個單位呢?我說可以吧。兼盤算了,室內三十七坪單位大約可租個三、四萬,二十五坪的就兩萬八吧。如果小一些的單位,十三、五坪的一房一廳單位,兩萬塊之內肯定可以找到不錯的屋子。
 
聽到這裡,他腳步停了下來,轉來向我。那時草悟道的陽光赫地轉亮了,照進我的眼睛我不確定他要說甚麼。 
 
--我們乾脆在台北租個房子吧?
 
這樣就不用每次都住旅館。或許要打點下家具,廚房,有時我還可以去燒燒菜,那麼附近就要有市場。你啊,就去找些花草綠葉裝飾陽台,還要兼當打掃女。我嗔了,說,哪可能,當然是去請計時的家務清潔員來幫忙,我要當少奶奶耶。
 
他說,你哪有可能是少奶奶,別每次跟你爸媽吵架就躲到我房子來就好。我還跟著你爸媽一起罵你。
 
你去看看吧,只要你決定了,就好。你決定了。
 
那樣就會有家的感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