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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85年生,宜蘭人。紅樓詩社出身,臺灣大學新聞研究所碩士。現於資本市場討生活,頭不頂天,腳不著地,所以寫字。   曾獲文學獎若干。著有現代詩集《青春期》,《嬰兒宇宙》,《偽博物誌》,《我只能死一次而已,像那天》,《嬰兒涉過淺塘》;散文集《樂園輿圖》、《棄子圍城》、《天黑的日子你是爐火》、《阿姨們》。作品多次選入年度散文選、年度臺灣詩選,以及《七年級新詩金典》、《港澳台八十後詩人選集》等選本。   Contact email: yclou342011@gmail.com

Apr 20, 2014

〈不過〉

 
  人群火般騷動
  一條深冬的毯子鋪開
  暖
  卻織滿了癌
  你不過闔起掌心
  怎麼就拿走了我的剎那

  我是崖邊的旅鼠嗎
  不過忘記了眨眼
  相知半輩子
  推擠的冰層嘈鬧向我
  封鎖文明
  封鎖了焰火

  不過是顆壞的種子
  落進我懷裡
  隨意餵養了兩人份的貧窮
  難以富足,難以快樂
  有時也誤會
  你我正高速地摩擦
  高溫
  不過冷

  也有些深夜
  你登陸在時間的背面
  留下露水
  留下光線
  在重複與幸福
  與再次重複,與幸福之間
  親手鑲上貓眼石的披肩
  不過有一個破口
  並不太疼

  不過是兩台電視
  在同一個房間
  用無人能聽見的音量爭吵
  生活裡尋常的把戲:
  不過是愛
  不過是陌生人




  --2013年終
  2014.04.20 自由時報副刊
  http://news.ltn.com.tw/news/supplement/paper/772210
 

Apr 14, 2014

〈守夜〉

 
  在忍冬樹突然的驟雨之下
  是要當草呢
  還是要當你的葉
  拒馬那邊荷槍的甚麼人
  他可能當一些別的吧好比說
  不是他的人正在墓碑上左右張望
  好比說
  女人塗女人的蔻丹
  男人睡在過去歲月的額頭上

  接近了五月
  還沒有倒下的圍牆
  一個男人夾著菸猥瑣地經過了
  而格紋褲的女人
  則舉起自己的標語
  她不知道
  楓樹突在五月紅了偏有可能
  也是可以成為別人院子裡有棵桃樹
  有些像你
  還在嘈雜裡啃著蘋果
  一顆蘋果還沒落下,不容許喧鬧

  再下去就有些悲哀了
  戀人們爭辯著
  下午是在夜晚之前,或者白晝之後
  而荷槍的甚麼人在今夜
  在丟棄各處的雨傘底下窺視
  一串低飛的
  螺旋槳的聲響

  是要當草呢
  還是我可以當你的葉
  在軍靴底下讀過的故事也模糊了
  後來的我們為此分心
  該怎麼了

  當男人塗女人的蔻丹
  當女人在床笫間小小的地震
  在菩提樹的下午
  我們歌唱咿啊咿啊
  且會在深夜咀嚼他的鬍髭咿啊咿啊
  在忍冬樹的驟雨咿啊咿啊
  這兒沒有誰的墓碑了
  又怎麼呢



 

Apr 10, 2014

關於大腸之後的一切

 
四月十日,太陽花撤出立法院議場。五百八十五個小時,春季的天候不願沉默,人民佔領立院議場,佔領青島東路和濟南路,佔領林森南路,同時,人民也敞開了身體,但不願意張開雙腿,怒罵幹你娘,幹你爸,幹你老師,讓雨水陽炎佔領我們,佔領我們的幹聲連連。

我們當然幹。雖然並不一定是彼此的太陽,但我們都可以當國家的大腸。

派對結束,總有些動物感傷。少年少女滑著手機,臉書直播撤場的實況,有人率先收起屁股下的巧拼,物資組再次理整水啊瓶罐啊食物啊紙箱啊,場內,標語撤下,睡袋捲起,場外的3G訊號從卡卡不通到腹瀉般暢通,民主夜市長達廿多天,解散在即,日常生活則還在前頭等著。

五百八十五個小時。像一場島嶼共同做過的夢。

或者夢遺。

人清醒了,腸卻彷彿沒清乾淨。柏油路上羞恥play廿四天,你可不可以幫政府導尿,幫我紅酒浣腸。然後,大家都在問,接下來,該怎麼辦。佔領是結束了,可啟蒙才剛要開始。物理的時間有其極限,但人民心靈的覺醒,則可能沒有。我們都習慣了別人來告訴我們,接下來,還能怎麼辦。你要張開,再張開一點。

我們都期待一個簡單的答案。比如說,你應該夾緊一點,痛一下,接下來就會爽了。麻煩你退出來一下好嗎,你再進來,我就要尖叫了。

那操之在我的,不正好就是我們自己嗎?

「一場運動始於理想的幻滅,也可能將終止於它自身的幻滅。」我們該記得,那廿多天當中所發生的一切,比如說政府的背離,夜市的人群尚未完全褪去白晝之外衣,政府已狐狸般展開了清算,那是否暗示著,下一場更盛大的抵抗或許還在前方。三月卅日,數十萬人化為黑色潮水淹沒了中央政府的辦公區,在台北路面上,勾勒出納斯卡大地的飛鳥圖形。如果人民只是憤怒,或許飛鳥無法翱翔,其中除了憤怒,當還交雜著更偉岸的甚麼,可能連我們自己都尚不明白。但我們必須弄明白。

廿多天的佔領,發起於一個政體踐踏它自身的方式,亦折射出一個國家的人民,如何看到自己的國家。倘若政府不聽我們的了,是不是,就正好親自站出來,告訴政府,我們期待它如何對待眾人的過去,現在,未來。

故事並不會在這一天畫下句點。

或許正好相反。我們都必須更認真地往內在的湖泊探索,當洪水來了,當洪水洩去,它在台北大湖的爛泥底下,還留下了一些甚麼。

即使我們不去想,未來它仍然是會一直來一直來的。

是以我們必須記得。必須準備。有一波戰鬥適才落幕,但下一輪的戰鬥則可能隨時開始。比如說,解嚴多久了,國家讓警察站在人民的對面,瘋狂而失控地毆打人民。我們必須記得,人民組織如何在極短時間裡建構起物流人流金流,那幾乎成為一個無政府自由市場的最佳隱喻,然而卻也是在那無政府的狀態當中,我們再次接受了秩序,權力,與菁英的魔咒召喚,而一度失去了繼續水下戰鬥所需,那口憋起的氣。我們必須記得,廿多天裡,我們活過,我們也死過。為了信念而活,為了信念的分歧而死。我們向自己的過去求和,向政府求愛,又多麼反諷地要去向一群狼請求,請求讓我們能夠再活一次。

我們記得,展開割闌尾行動的自己,從來不曾那麼接近,把政治權力從失能政府手中取回的機會。我們必須記得,有那麼多次,在青島東路的天際我們勉力睜開惺忪之眼,看見星辰升起。

有那麼多次。有那麼多天。

我們看見月亮升起。星辰落下,月亮落下。太陽升起,太陽落下,大腸升起,而我們希望自己身為大腸即便落下,不會脫肛。如果可以在軟Q的彈簧床上睡著,誰會想要在柏油路上打炮。我們得記得自己對於菁英與賤民的反思,也必須記得,自己曾如何在無意識間站到了菁英與高牆的一邊。我們要記得自己曾在那過程當中,如何快速而熱切地用知識將自己武裝起來,卻也有些瞬間,因憊懶而稍事鬆懈了對智識的索求。

無光的太陽,無明的大腸。太陽的血是黑色的。大腸的穴也是。

暫時停止在這裡也好。接下來會有更多的苦難和疼痛,再次挑戰我們對群眾良知與善念的信仰。

這是對既得利益的鬥爭。對謊言與霸凌的鬥爭。

立院可以撤出,高潮可以過去,但所有的故事永遠是在「之後」才開始,而台灣的政治--尚且稱不上是公民政治的政治--總是以為「之後」就結束了,就解散了,就各自回到自己的生活了,但這樣是不行的。我們還需要更多「一般民眾」的自我警醒,從今天才開始,帶著這五百多個小時的啟蒙,繼續行動。只因我們不再需要英雄,不再需要一個,或兩個神,只因有太多人在過去一個月內為了單純的憤怒而行動,後來更養成了自己對這塊土地更加深厚的愛。

我們要記得,也有那麼多的人,在過去一個月內,出自恐懼而對可能的改變,抱持了同樣深厚的反動。

讓我們當他們的太陽吧。讓每個人知道,自己身上也有同樣強悍的大腸。

四月十日,學生撤出立法院議場,關於大腸之後的一切才剛開始往下寫。接下來才是每一個人的事情了。

從今天才正要開始。



2014.April.11,想想論壇
 

Apr 3, 2014

我的價值觀都壞掉了

 
—訪羅毓嘉談《棄子圍城》
-文字.蘇盈如

「如果傷感比快樂更深,但願我一樣伴你行。
當抬頭迎面總有密雲,只要認得你再沒有遺憾」 —林夕〈最冷一天〉


羅毓嘉是同生弟弟般的年紀,說話沉穩而源源不絕,對資產階級的體會解決了我許多困惑,有著台北人熟悉的疏離感。證券投資似乎是一個與文學相互悖離的角色,結合起來卻是台面上許多創作者的臉孔。擔任財經雜誌記者三個年頭後,他坦承「右中帶左,價值觀都壞掉了」。

「時間」是散文集《棄子圍城》的脊柱,涵括「棄子」、「十夜」與「圍城」三個子題,「輯一:棄子」是重拾日記改寫的結果。羅說起兩年前,台北一直下雨的天氣,他想起跟差十歲的第一個男朋友,「經過了11年,意味著我現在已經超過了他當時的年紀。對方也在往前,只是在當下那時的他跟現在的我重合。」羅指出:書寫本身就是一種意義,一個字跟著一個字跑出來的時候,才能夠碰觸到自己真正的想法,無論是時間、感情、社會或生活。繼續聊起這些散著的經驗,「書寫是把他們留下的方式,想要把那些無法留下的東西留下來。」2007年開始寫散文,回溯起第一本散文集《樂園輿圖》,他試著解釋,「散文有點像樂高。樂高有很多小元件,我用自己的方式拼出來。大家都知道那是樂高、也知道那是台北,但那不是城市本身,而是我版本的城市。」

那棄子呢?他說因為感情失敗啊,才正色聊起棄子其實是下圍棋的戰術,隱喻先前戀愛的失敗是為了現在,「談戀愛不論成功或失敗,事情就不斷沖洗掉。去年開始整理這本書,跟我現在男朋友認識四年,把之前的故事重新整理,趁這個機會把過去做個了斷,也有那樣的意味在。」享受回頭看、翻找的過程,「記憶本身還是活在當下,每個人揹著它走到現在這個地方。拖出一個痕跡,袋子破了、有東西落了、或留下種子。」比起同志文學,他說自己更像在寫言情小說。「我是一個記者、男同志、詩人、酒鬼,這些脈絡都是有意義的。」面對歸屬於同志文學的提問,羅表示,「既然你這樣定義就這樣覺得吧。我只是在寫一件事情,就是我的愛情故事、想愛愛不到的故事。愛情故事對我自己而言的意義,不高於也不低於其他的事,華光社區、總統高峰會、經建會後的採訪文章,都是我關心的事,我不會把自己放在某一個特定脈絡裡面。對於定義,我抱持開放態度。我不介意別人貼標籤,但不會刻意去擁抱某個標籤。他們分類方便,那我就給你方便,我又不會痛。有人說我是娘娘腔,唔…...我是!比較討厭被稱七年級,會冷漠一點。」寫作這件事情本來就跟年紀沒關係,他認為。


「我不能愛你了,這個國家令我分心」—羅毓嘉 〈漂鳥〉



收錄、改寫發表在《天下雜誌》獨立評論的文章,「輯三:圍城」針對不公平對沉默大眾喊話。不否認當代感情的進行方式,其實是一種中產階級行為。跟異地男友的「下一個階段」,便面臨實際問題,例如是否要住在一起。對於關係現場,羅這麼想像:「感情本身就很階級,跟物質不必然有關。物質比較貧乏的人,在感情裡可能是一個剝削跟掠奪者。」自認是「理想主義的修正型」,指出解決不公平、資源獨佔的體系才是問題,而非憎恨既得利益者,「我不能說對這樣的狀態沒有疑問,但無虞的物質生活不一定通向某些人因為這樣的生活而受傷、被剝削、被掠奪,有人被剝削並不是因為有人過的幸福而被剝削,而是因為結構讓某些人的幸福建構在某些人的不幸之上。關心公平正義就不能喝好酒、吃大餐、用名牌,那把公平的可能看的太窄。我希望過某種好日子,希望為生活奮鬥、過的更好,但誰不想呢?因為我想過好日子,也願意理解無論大老闆、一般人或被剝削者想循著遊戲規則過好日子的感覺。」

談及台北城,羅說:「都市讓我有安全感,有時候回外婆家,覺得那個村落大到你看不見,是沒有邊界的大。」同時認為同志空間的演變,在這十年的台北有很大變化。對他而言東京、香港等都市,與同志文化的有機互動不多,也就是台北的同志文化可以溶入既有的都會文化裡面。「東京東、西邊有主要同志區,就在一個BLOCK裡面、很密集,別人不會走進來,似乎同志只有在這裡才是同志。」


「他的溫度如何,他的激烈如何。」—羅毓嘉〈煞死的十八歲〉


文學寫作者是否必須憂國憂民或有點意義,最終我們還是聊起了詩。寫詩是本能性的,無法解釋或定義,但看到詩時能夠認出它來,羅說在高中詩社,「那時候在愛別人愛不到的狀態,就瘋狂寫。寫完放到老師桌上,打叉或可以。」他繼續聊到,寫詩沒什麼用,「無論是否有詩,生活都是一樣困難的,不會有什麼改變。只是多了暫時離地三公分的機會,如果我們每天都是貼著地板走,在某個詩意的瞬間,或許是讀詩、某個場景、對話,就能夠從生活裡面拉出來,可能很短暫,還是會回到地面,但是那個瞬間,能夠稍微跟令人痛苦的生活保持一點距離。」

愚民化的大師沙龍,將創作者偶像化,過於氾濫的課程、講座,正是都市空間操作文學的方式。羅坦言:「品味可以販賣,可以當成創造更大利潤的工具。這點我完全OK。在某些狀況下,詩或文學品味不高於或低於Hello Kitty,它就是商品。」他認為所有文學性的發生都在個人,活動不會讓參與者成為有氣質的人,它的價值應該是能讓人整理出自己文學的系譜,「一個人要能主動介入,文學是主動地介入記憶、創造、情感。所有人都可以寫詩,人必須有自覺的去做。詩意的瞬間一直都存在周遭,只是你要去發現。」表示對事情會保持不安全的距離,不會太抽離、也不會陷進去,「看事情永遠要離地三公分懸浮起來,不是貼著也不是在裡面,輕輕的靠著。除了談戀愛,談戀愛就是要整個人陷進去。」



http://pots.tw/node/12246
破報復刊797期.Thu, 2014-01-23 23:07
 

Apr 2, 2014

〈那人〉

 
  到底我知道,關於離開
  不過一床棉被在街頭輕縐
  風景沉而消瘦
  喧嘩如過季的幻覺
  荒原恍惚如芒花徒然抽長
  無雪的深冬
  那人拈花低笑
  像蜉蝣輕取了夏天

  有些時刻我想起--
  到底是知道寂寞而能回首
  抑或參透了飛翔
  而期望騎台古舊的單車
  在平坦的路上跌坐
  愛如一晝夜
  節氣循環
  而婉轉
  農田裡,那人
  捏碎了來年的麥芒

  恍然他還在窗裡垂釣
  看溪流裡金蛇亂舞
  不問國是,時政如火盛放
  在無蜜的初夏
  好收成總在壞收成以後

  到底我是知道的
  時代純淨便不免令人張望
  無非是初夏
  帶來了沉靜與患慮
  只是人間寒氣業已籠罩
  像小雪帶來大雪
  那人猶在身上
  留下傷口,婉拒自由

  動物們的裸體
  哀愁得不合時宜
  我望向太陽,一切安然無恙
  雨的氣味是老式漿過的棉被
  在街頭
  那人輕縱了夏天
  一隻黑燕飛過輕取了蜉蝣
  到底我知道的
  我並不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