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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85年生,宜蘭人。紅樓詩社出身,臺灣大學新聞研究所碩士。現於資本市場討生活,頭不頂天,腳不著地,所以寫字。   曾獲文學獎若干。著有現代詩集《青春期》,《嬰兒宇宙》,《偽博物誌》,《我只能死一次而已,像那天》,《嬰兒涉過淺塘》;散文集《樂園輿圖》、《棄子圍城》、《天黑的日子你是爐火》、《阿姨們》。作品多次選入年度散文選、年度臺灣詩選,以及《七年級新詩金典》、《港澳台八十後詩人選集》等選本。   Contact email: yclou342011@gmail.com

Sep 29, 2011

〈喜劇演員〉


  沒甚麼地方比城市更適合
  不為人知,明哲保身,更難以取悅
  洗碗,擦臉,醉生夢死
  一場無聲演說電視上他毫不注意
  有人神聖有人交易繼續他們的
  吃喝拉撒。他便轉身
  抬頭,心無旁騖
  碎步,搖擺,倚窗憂鬱

  就算沒人愛你也要面對一些眼神
  從四面八方來,長得像哲學
  像沉思,或他只是吃飯
  還有人掙扎,抱怨,幸福等死
  如何度過餘生有人問,他便一路連綿
  唱高頻率,凌遲辯證
  無事好做
  也可以賴著不走

  一座城市裡行李箱都大過房子
  賽馬規矩排隊,列車
  交通,也都是延誤。他不容易如願
  更不被允許退休,成天幻想
  上床,睡覺,眺望晨曦
  內臟呻吟,扯謊聊天
  從外觀開始他變得傾斜而殘舊
  且感覺翻覆,走多兩步已不甚安全
  他收服現在,精算銅板
  瞇眼,憔悴,忍住不哭

  有時他想延長些作答的時間
  謹慎打開,又再鎖上
  卻只是一扇門
  偶爾也以為自己終成為想要的那種人
  他刷淨皮鞋,梳整妝髮,馴服怪獸
  把殘肢卸下往後任意拋灑
  城市只是看起來很深
  一個按鍵,一種動作,改頭
  換面,誰全都要
  讓一個孩子永遠停在童年

  這時,他只是個人賣著他的襪子
  猶疑,脾氣,也平淡無奇
  城市有一個飽嗝
  承諾明天就像一口酒氣就像
  恐怖箱吐出小丑那麼像個笑話
  他想蓋幾棟樓,拿筷子吃飯
  沒有柵欄也還是個巨大的展示箱
  從外觀開始他全身是汗
  他便轉身
  亢奮,撩亂,庸碌
  花落,起風,收起書本回家



 

Sep 22, 2011

〈合歡〉


  以為九月是去過最遠的地方
  可是後來逐漸長大
  發現地平線比落日更綿長
  枯坐池畔兩手支頤,不問快樂不快樂
  九月尾了甚麼風把頭髮吹亂
  後來許多東西蒼白了
  黃的變得更黃,又是甚麼落了
  且粗糙了

  以為震央是有人在床上跺著腳
  或者有人翻一個身
  就換過了說法,遺忘是早慧者的特權
  可是記憶才縫好又再裂開了
  衣襟留有些奇詭的芬芳
  世上怕只賸下我們這一類人
  隨時進去,偶爾出來
  冥冥當中誰都是自己的促成者

  以為可以持守孤寂與古老
  可是門窗都鎖緊了
  九月某個巷口突然冒出火舌
  有人期待一晃眼就要換了風景
  且與青蠅齊舔著,搓著,無聲笑著
  九月的風腳下給多點力氣
  男人指尖夾著香菸
  踏過黑色眼睛,鏡裡的雨

  以為今年這季節是換不過去的了
  九月是我們到過最遠的地方
  這傘擋雨,卻不擋風
  翻過去就把自己給睡老了
  我想我是比你來得更困惑一些
  黃色羽翼都褪盡了
  冷鋒的臉有些微牽動的嘴角
  暗夜裡它笑或不笑的樣子





Sep 21, 2011

Seediq Bale


去看了《賽德克.巴萊》。

工作一年多來,分崩離析的行程總是讓我快速切換,有時假笑有時則真笑得像是假的,島嶼間來去的飛行又使我難以沉澱,但這片,無時無刻瀰漫的蓊鬱吟唱,再次帶我回去那個還相信世界有一大靈魂的時刻,我感覺修補。感覺洗滌。

那讓我想起無垢舞蹈劇場的天地人三部曲,那穩當而中道的舞台軸線上,總有一道歌聲會是為迷途者引路的音頻,直直唱進心坎裡去,把所有破碎的現世迷離都補正了,把一切憂傷都洗去了。

那即使是我不曾到過的地方,我卻想要回去,如此確定了其實我以為自己已丟失的東西可能並未消逝,可能我還是個人,也想要活得像個真正的人。



Sep 14, 2011

〈髮旋〉


  我的情人有兩個髮旋,方向不同
  卻都一樣拙於辭令且不善安撫
  我情人的髮旋總是越旋
  越深,髮根初生的扎刺是他的脾性偶爾
  氣起來總是很壞,很大,很快變長
  有時我伸手梳理
  有時賭氣在床上放任自己迷失
  看他整直的髮束想找出撫摸的順序
  總是這樣,我的情人責備我
  分不清方向但他有兩個髮旋讓我迷惑
  左望或右望,都像旅人彼此尋找
  又像鏡子的相互對照。
  想他的時候我摸
  自己後腦杓,想像我也有兩個髮旋同時
  看山,看海,往左往右
  世界都一樣靜好不擔心無處可去






隔壁桌男人


  隔壁桌的男人和他父母入座的時候,母親抬起臉來看了一眼,隨即若有所思低下頭去。儘管短暫,我仍然注意到母親的細小動作。隔壁桌的男人穿著七分工作褲,頭髮剃得忒短,蘋果綠的POLO衫,領子則肯定也是立著的,蓄著把鬍髭。倘若不是他鬢角帶著點星點灰白,也許就有人要以為他是個二十出頭的小伙子,那樣的打扮。

  他們一桌子三個人,同我們這桌一樣,都是。

  隔壁桌的男人目測起來大約是四十一、二的年紀,他父母已是老得透了,蒼蒼白髮操著外省口音,說點甚麼?我的心神一下岔了開去,毋須太過仔細注意也知道和我們這桌同樣的組合,中秋節,和爹娘用晚餐的中年男子,穿成這模樣,還能有甚麼樣的變化?

  隔壁桌男人說,爸想吃甚麼?說是隨意點。

  噯你怎麼老說隨意,隨意就是甚麼都不要的意思。口氣有些不耐。

  怎麼跟你爸這樣講話?

  沒怎麼講話!接過單來,隔壁桌男人振筆疾書,看來是就真的隨意了。

  這桌我們單已填妥了遞出去,母親看得聽得周身很有些不自在的意味,我又想這時如果姊在就好了,姊會悄聲附過來說,欸隔壁桌也是,而我會假意驚訝回嘴說妳怎麼知道?但其實姊弟倆會憋氣忍笑偷交換彼此已響得震天的雷達訊號,穿成這樣,怎能不是。對吧。對對對。只是這會兒姊是不在的,沒人當中折衝,我胡開了幾個話頭和爸媽聊著,有搭沒搭的,我一時想到甚麼便說下週那人要來了,媽說,又要來?我說是,挺規律的啊。媽說,你們哪,真是。

  真是怎麼了?

  話語一下斷了,整個餐廳又陷入陌生人群的嘈雜和杯盤相碰的聲響。

  卻又聽見隔壁桌的老人,像似在抱怨,又像是擔心的語氣,斷續說著些甚麼,中秋了。時間過得真快,你也老大不小,怎麼……我想這肯定是隔壁桌男人不愛聽的話題,便就聽見他朗朗一笑,說沒怎麼,中秋還能陪你們吃飯豈不是挺好的?姊嫁了人,都是我陪陪你們,又甚麼不好?

  老人說,話不是這樣說……

  隔壁桌男人揮了揮手,沒什麼好不是這樣說的。

  這桌母親臉色也一沉,誰都注意到她側耳傾聽,我趕忙又起了話,姊和姊夫今天晚上打香港回來吧,週五吃飯姊夫應該也會來,你們也一陣子沒見到他們夫妻倆不是?可能我們都是黑羊,卻又扮著白羊的戲碼,是習慣或者無奈,好像都不是甚麼重要的問題,有些事情給拆穿了我們還在死命維護著,針針線線將之縫補;又有的事情,我們以為只要不說就好,但父母還是問,知覺了,還要再往裡邊更探入些,就這麼一再下去,一再下去。

  母親說,你姊去香港三天,連個電話也沒打回來。我說,就是說,你看我哪次去香港,沒消沒息的?這點我可是貼心得多。

  隔壁桌男人回過臉來,想也聽出些甚麼。

  那一瞬間我們像是分享了彼此共謀的甚麼,寬諒地笑了笑。






Sep 8, 2011

〈瘟疫〉


  他寫日記只賸下一人去讀
  他們都錯穿手術衣
  他戴著不透氣那款口罩
  他很安靜看著倒臥女人她的黑髮
  在有瘟疫的城市裡
  他腋窩壞了他鼻子壞了
  影子在他的右側他的眼睛壞了

  他下班回來沒人敲門門已經打開
  他們去買食物他大聲呻吟
  他們把死老鼠扔到對街
  這天,誰都吃得還算飽足
  他沒再接過同一個人打來電話
  他從不知道哪方勝了
  又是哪方敗了
  他們在房裡四處留下圖釘
  他噴著塗鴉跳過自己
  有人隔著牆壁唱歌

  他在河邊自己剃著鬍子
  上游漂來幽幽綠綠甚麼東西
  有人躺著有人俯臥
  他再次回家他們兩眼發青
  他叫醒飽受驚嚇的父親
  輪流進入淫蕩的處女
  世界沒有開始也就沒所謂終結
  他說很快就要下雨

  他說之前很久沒人碰他的臉
  沒有火焰也有事物焚燬
  他聽了音樂覺得耳朵很痛
  他沒有聞到甚麼氣味
  他坐著並不說話
  總有辦法可以生活下去
  他們把鋼琴鎖上一齊離開演奏廳
  那裡留有巨大的沉默

  在有瘟疫的城市裡
  他失明的雙眼突然好了
  他得回世界,得回晨曦
  他得回他眼睛只是一瞬之事
  在好之前
  他不知甚麼叫做一瞬
  他們成為人客都坐在自己的旁邊
  然後他說他要走了
  他說之後請你好好生活




 

Sep 6, 2011

〈消息來源〉


  如果世界崩解了,請打電話告訴我
  把街角都睡成安穩陰暗的角落
  我沉默脫下絲襪脫下褻衣
  脫下白晝
  不容脫去的笑意我且自斟,自飲
  用早已發黑的銀器
  不去驚動已經沉睡的人
  也別敲打業已過去的黃昏
  如果世界崩壞了請給我一通電話
  我孤獨,靜默
  不想成為一無所知的那個人

  似乎今年秋天它來得特別地早
  沒有人提醒我令我知道
  我認得的季節花蕊啊
  覺著都已見過
  毋須個個費力介紹
  只是過完這夜氣溫就徹底地下降
  晨星正駁火,飢餓的革命
  如果一個父親剛從墓地裡回來
  他疲倦是因為老還是因為病
  耳朵裡卡著腐土和爛泥
  開始寫信,擲箋,給他的舊識
  問他
  那裡是否開始生出蓮花
  我們又該如何歡慶自己的死亡

  有一個漩渦正靠近,呼哨出
  另首曲目的典範和音律
  如果我可以在這世界繼續生存下去
  請打電話告訴我
  綠芽,紅花,也都在空氣中生長
  一些荒誕一些虛無,往迴廊那端擺盪
  夏天消逝了
  接下來的日子怎麼過
  甚麼都不知道的人
  他會說一條街能比歲月還漫長
  從床底拿出上鎖的盒子
  從盒子裡抽出籤詩胡亂卜算
  推敲,並推翻
  原不為人知的那些

  倘若這有一屋子賓客並不存在
  會有人告訴我嗎
  讓他們的暴亂對照我的寂寞
  又像甚麼事都不曾真正發生過
  有的琴聲輕且容易
  有的完整而困難
  我的鞋子大小也都被別人所決定
  如果有個人是不受束縛的
  請打電話告訴我
  鑰匙和它的房間,鎖和它的孤獨
  今年秋天似乎來得稍有些早
  我仍一無所知
  岔路上有個人他邊走邊哭



 

Sep 2, 2011

〈曼陀羅〉

 
  天色鬱鬱蔥蔥,蟬聲
  突然停止。走獸飛禽探問
  牠們失卻的輪迴,前世與今生
  引路者的音樂
  催促的是我還是我們?

  天河上,驀然有人浮水而過……
  這是鬼月。出門遠行之不宜
  收割慶唱之不宜
  猶不宜追憶我曾盛放的花之前身
  蟬鳴又再轟然
  髮鬢夾藏野火和隱喻

  鬼月的晌午,天色鬱鬱蔥蔥
  關於我應守候的名字
  總還有些理當遺忘
  該如何跨越記憶的限制
  笑看花樹凋萎,此路崎嶇

  雨霧瀰漫而磅礴,滿月
  迅速凋零。下一場花季與輪迴啊
  仍會有華枝開滿
  等待驟雨狂風來將它洗滌




曼陀羅 | 聯副‧創作 | 2011.08.31 | 閱讀藝文 | 聯合新聞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