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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85年生,宜蘭人。紅樓詩社出身,臺灣大學新聞研究所碩士。現於資本市場討生活,頭不頂天,腳不著地,所以寫字。   曾獲文學獎若干。著有現代詩集《青春期》,《嬰兒宇宙》,《偽博物誌》,《我只能死一次而已,像那天》,《嬰兒涉過淺塘》;散文集《樂園輿圖》、《棄子圍城》、《天黑的日子你是爐火》、《阿姨們》。作品多次選入年度散文選、年度臺灣詩選,以及《七年級新詩金典》、《港澳台八十後詩人選集》等選本。   Contact email: yclou342011@gmail.com

Dec 31, 2009

2009


  穿過辛亥隧道往木柵方向去,果不其然是另一種天氣。但又何其熟悉。多麼難以形容的年份。在這一年即將結束的日子,我又回到闊別兩年多了的政大去,其間我曾短暫地拜訪這校園,但不像這次一樣,帶著些風雨,帶些期望。在木柵多雨潮溼的山坳裡邊,我從百年樓出來,望向台北一零一的方向而想像再晚些時候,這大樓這盆地又將非常熱切地沸騰起來,為了新的事情,當然也為了揮別舊的。山腰上一陣風吹過,環山道嘩沙沙奏起落葉的雨。我便覺得時間停止了下來,卻能夠看見風在這裡那裏,以及四處走過的痕跡。

  我突然有些懂得。

  零七年吧,或許零八年也是,我天天睡前質問自己,「這會是豐收的一年嗎?」而醒來之後更要再問一次。類似這樣的問題,反反覆覆折磨,幾乎將我逼入死境,我畢竟是為了留下什麼而奮鬥的吧,於是不容許任何的拖磨,自我譴責,並且憂鬱。但當風吹過去它會留下什麼嗎?可能會,也可能不,細微的地方必然有什麼東西改變了,只是我要不要去看它。

  於是這時候,我不再主張二零零九年是豐收一年,或者不。寫了許多詩,幾篇小說,最重要的是我認真地開始寫起散文。並且順利地完成了碩士論文,回過頭去這累累疊疊都是攀爬的記錄著,它們或許不特別嘈雜,但很真實。年初寫的詩到現在已不太認得了,好比《嬰兒宇宙》說要出版拖了又拖,直到前陣子,又再次大幅整編內容所錄的作品時,驚喜發現,較之於零八年春天編排的版本,《嬰兒宇宙》作為我世界內外穿透的邊界,它比任何時候都還要完整,而我已經不太能夠改動它。

  這一切道理在背後都是相生相合的吧?

  好比我鍛鍊多時的文字底蘊,在碩士論文進行的過程當中給予我非常大的幫助。如果我能夠順暢地將我所觀察,所關心,所企圖做點什麼的這些人群面貌描繪下來,那其中必也有一個世界正在生成。又好比初夏時刻投入無垢舞蹈劇場新作品《觀》的製作紀錄工作,與林麗珍老師,與舞者,從陌生到快要和眾人成為朋友的這段期間,我幾次經歷美學和生命價值的巨大考驗,那是一種在微觀時間與鉅觀空間當中,微妙的矛盾與拉扯。我幾乎考慮放棄的時刻,我再次回到文字的試煉場。畢竟對我而言,文字也是一種修煉,我會繼續。

  慶幸這年得到了掌聲,得到嘉許。更重要的是,我開始能夠肯定自己,雖則一切還是在某種艱難的心理狀態之下進行,那曾如黑洞一般縮小的自我,在某個時刻活轉過來。

  可能因為愛情?

  我不敢也不願說得太確定。那時候,友人常笑我,說我這人就是戀愛比天大,我硬嘴回說,但那又怎樣?青春期已經確實地過完,二零零九,快要二十五歲這年,覺察新陳代謝開始變慢,皺紋變多,開始難以熬夜的年紀愛情開始穩定。而這年是註定要和香港相關連的,我遇見幾個人,令自己閱讀一個人如同閱讀一座城市,我飢渴地攝取關於香港的一切文字記錄,政治的,經濟的,歷史的,文化的。而感覺自己慢慢認識他。粵語聽力慢慢變好,輪著飛了幾趟次這兩個人,我躺過去他會說,又在撒嬌。

  多麼難以形容的年份,感覺自己詩的風格正持續轉變,像詩的東西都藏在散文裡邊了,而必然還有一些東西,是非得靠詩來完成的。我繼續書寫,感覺偏鋒但繼續書寫。因為時間不會停止,而如果嬰兒宇宙的時間與空間都成立於文字所構築的地方,那麼書寫就不應該停止。二零零九過完,新的一年到來。生活本身並不因為這日子的切換而有所更迭,只是慶幸自己持續好轉著,踩過城市這裡那裏,或甚至穿行過另一座城市的磚瓦與燈光時,慶幸還能在這兒同你們絮絮叨叨說點什麼,好與壞的,笑與淚的。

  當風拂過,不論窗前是繁花或者落葉,它都知道。

  那麼我們明年見。

  新年快樂。

Dec 29, 2009

〈黃金盟誓之書〉


  節慶都是情人的節慶,燈光
  使霧氣後退,港在防波堤外
  如果這兒有什麼聲音比城市更老可能是
  一天寫一句
  那樣的氣韻。
  可能剛好經過屋簷與扶梯
  可能攜手穿過高處的天橋不辨方向
  可能是風,節慶之後
  還在點頭示意
  城市座落在月曆的最後一頁
  趕得及穿越路口,感覺慶幸
  你總提醒我城市的車流
  從右邊來

  我歸去的方向,也是島嶼
  初雪的山谷裡收納著亞熱帶的緯度
  自己上了街頭
  也或者不,不同城市兩個人
  並肩看著節慶與建築的中間
  有鷹隼盤旋
  可能是風一樣的音樂
  可能關於時間這冬天快要過完,可能
  我是離家的那種人,時常感覺
  猶疑,並思念
  餐桌上湯水搖曳的場景
  慶幸午餐時間開始
  你每天坐在窗子下唱不同的曲子

  而我一天就寫一句。
  港灣裡邊有帆船駛過
  像情人的午後般無所事事
  我抬起頭
  彷彿尋找滿街喧嘩裡有沒有適切的
  典律與光線,可能是飄雨的城市
  可能是鳥正盤旋
  可能霓虹開啟了每個夜晚,也
  可能是你
  讓霧氣散去,露出掌心
  與地圖,讓我確知方向
  併肩喧嘩且叩問每一扇門窗

Dec 22, 2009

〈假期〉


  該如何形容
  一個濕熱無風的午後,椰子樹
  陣列出雷陣雨的路徑。曼陀羅
  盛開在街坊兩側
  能否取食它們的汁液
  若沒有可供懷念的人

  在這裡。我度過溽暑的假期
  從晴空向暴雨前進,而非常
  可能我將遇見白衣的女子
  領我到達她
  最喜歡的街角
  告訴我關於牆的敘事
  關於芭蕉在無風的緯度逕自垂首
  和激情的熱帶幾乎兩相遺忘
  我們彷彿將成為
  街角與街燈
  嘴唇與菸蒂
  那樣的關係,在濕熱的夜
  交通號誌指引我們互異的方向
  我回頭獨自去看海。

  或許是假期的中間
  「你喜歡這島嗎?」有人問
  我目送飛鳥消失在南方以南
  陌生男人說著陌生的語言
  青龍木底下
  記不清楚自己如何回答,可能是
  假期裡一切都好的回答。
  我急於擦拭
  眼鏡上積陳的霧氣
  還是不能分辨不能碰觸
  浪花或白雪
  熱帶的海拔
  教堂尖頂彷彿等待著對流雨
  那淋漓如笑聲的友誼。於是
  我便回頭去看海

  若沒有可供懷念的人
  我能看見島嶼四方的邊境
  「你是自由的,」取決於
  如何期待夏季,如何
  歌頌曼陀羅開滿了我前來的路徑
  假期覆以綠意
  畢竟是知道得太少
  我會否懷念這裡?

  依舊是多雨的亞熱帶。當我
  返回家鄉就想起她彷彿說過
  「請閉上你的眼睛」
  夕陽在河口處落下,於是
  我與影子出發去看海

Dec 20, 2009

Silent All These Years


Tori Amos performs her hit single
"Silent All These Years" live in the studios of 89.3 The Current.


Lyric translated by Yuchia Rob Lo

  嘿,不好意思
  我能否成為你?哪怕一下也好
  你別毛躁,狗兒就不會咬你啊
  廚房裡有個無神論者她繼續對我咆哮
  是的,我聽得一清二楚

  又是垃圾車掩蓋了我的尷尬
  你知道的,我有些話想要說
  但都不說,也好
  在你眼中--我是那麼不堪的女孩
  噢當然,你的絮絮叨叨
  我都聽得一清二楚

  但如果我是美人魚,我是說,如果
  我可以穿著他的牛仔褲
  上頭寫有她的名字吧
  嘿,可是我有什麼好在乎的?
  畢竟有些時候,就是有些時候
  我聽見自己的聲音在這裡
  它一直在這裡啊……
  只是沉默了不再說話而已

  然後,你找到了另一個女孩
  說她是深思熟慮的那種人
  可那有什麼大不了的?我是說
  深思熟慮--哈哈
  你最好祈禱祈禱再祈禱
  我的血會流得輕快,毫無罣礙
  你不妨這樣想想吧,想想
  一隻紙杯就能遮掉我無助的驚叫
  聲音消散在什麼地方
  你說,那裡就是天堂,是嗎
  說實話我沒多少錢了,要去天堂
  這丁點錢夠買兩人的票嗎?

  畢竟我也可以是美人魚,對吧?
  那時候我就穿著他的牛仔褲
  上頭繡有她的名字
  但我有什麼好在乎的?
  某些時候,當然只是某些時候
  我會聽見自己的聲音它在這裡
  一直都在
  縈繞著,縈繞著……

  這麼多年過去
  我好像還是等待著什麼
  是遲來的安慰,或是過期的諒解
  都已是多年前事情了
  我褪下自己僅有的美麗
  橘色雲層直落下意識的雨
  好多年了,為什麼
  我還會困在淚水裡,還是難以呼吸
  反正最後什麼都沒了,對吧
  或者--會有個人也跟我一樣呢
  我們太輕易就過去,太輕易……

  噢,我們溝通的方式真棒
  你反覆讀我的唇然後發笑
  倒是說說看,我有多不堪
  但你可別抬頭望哪
  天空正跌下來,不,別看

  噢你老媽一身狼狽地走過來了
  換你嘗嘗這難堪的滋味
  每個人都看著你,嘲笑你
  但你還可以握緊我的手噢
  是的,他們的說法我早都聽過

  若我是人魚的話……
  就可以穿上你的牛仔褲了吧
  雖然上頭寫著她的名字
  可我並不在乎的。
  畢竟有些時候,很少的
  有些時候,我聽見自己的聲音
  那些縈繞不去的
  腦海裡的聲響噢
  一直都在這
  只是這些年來沉默了而已

  我一直都在這裡啊
  我一直都在這裡只是沉默
  這些年來我儘量沉默
  我只是沒多說什麼,只是……


Dec 16, 2009

〈背包旅行〉


  我對方向毫無概念
  亦於星座一無所知。
  彷彿有誰隨意配對手中的紙牌
  指派我前來這裡,明信片蓋著
  風景與郵戳,沿途氣溫下降
  瓶身結上了薄霜

  日前,僅是那短暫的晴天
  我的目的地就已一併給確立了
  如果是非走不可
  手中這副牌,能湊成另一個季節嗎?
  人們總是穿夏天的服飾,圍坐著
  旁觀滑雪者自四面八方飛下山坡
  把昨日留在昨日的岩壁上
  要儘量令他們擁抱
  但不要為我拍照
  這裡每張臉都差不多喜悅
  最好,別有人認出我一陣吁哨

  荒莽的大地上
  我將是自己唯一的星圖
  然而我對方向毫無所悉
  非常可能通往意外的景致--比如說
  「吉力馬札羅」聽來是我並不熟悉的
  城市郊區也有一站以此為名
  我負著站牌前進,以為啟程
  過了才兩個街區
  再往南些,已對星座一無所知
  感覺惶惑。也感覺冷

  只是想自己到達比較高的那座山峰
  背後的星辰是要漸遠漸小了
  鞋在山腳下守候
  那裡若有人身著藍色襯衫
  如今,他一樣是微笑的嗎

  辨識出窗戶陌生的輪廓
  畢竟是遠方了
  但不必為我拍照
  雪會落在北方那座山脊
  站牌孤獨得像是另一個房間

Dec 14, 2009

堅定勇敢,但需要被詮釋


            --讀徐嘉澤《門內的父親》


  題為《門內的父親》,副標則是「一個高雄子弟的深情書寫」,一張椅子一些光影,黑影幢幢的封面角落還印著老照片裡有男子枯坐。門內的父親看不見臉,我興味盎然展讀,胡想這會是怎樣的一本家族史告解,卻發現這其中所謂深情,所謂書寫,背後固然有地景與歷史的支撐,有些泥土味道有些汗水,卻毫不憂傷亦不扭捏,直接變造了家族的身世--父親,是鐵匠是布袋戲偶師,是漁人是穿梭在製造業工廠與大樓管理檯背後那一張張哀老臉孔,是日人後裔也是島國生於斯長於斯的,那些男人。

  早晨七點,父親們推開家門說聲我出門了,而少年只是恍惚間被門鎖旋動的聲音驚起。父親們何時返家,而全身上下衣領以至趾間皆攜帶了島嶼的氣候,季風雨淋,港城海島,下工了回進門來,為何竟又在夜半哭喊喧聲,說此處有鬼?

  什麼時候開始,會恍然父親們竟不再強壯。



  原本父親睡在另個房間,但是常夜半哭喊驚醒像幼兒一樣尋著路線到我房間,暴雨般的拳頭落在門板上,「救命啊救命啊!有鬼有鬼!」開了門,見父一天比一天更老,尤其夜末神情憔悴哭著臉的他,更像,鬼。



  父親時常是男性寫作者筆下的重要母題。而嘉澤又是擅寫小說的,這使得嘉澤在整本書裡頭操縱小說質地既實且虛,那些聽多了門裡門外諸般鄉野傳奇城市鬼火,而跌躓而哭泣而乾涸而乾涸的男子之時,顯得格外游刃有餘。

  然而,如嘉澤在〈藍色筆記書〉當中所自況,所有這些穿梭虛實的情節,「哪裡才是真的?哪裡是幻想的?」寫作者如何免於為記憶之虛妄不真所吞噬,特別是當嘉澤令他筆下的那些父親交換身份,既是你的父親,也彷彿我的,篇與篇之間的時空關係似乎無法毫不扞格地成立,然而整本書讀完,卻又驚訝發現這些父親即使並非存乎於同一座肉身時空,卻隱隱有著類似的臉。看來亡佚的是家族演義裡片段片段的稗官野史,唯有透過撫摸物件,透過對蟲蟻蛙魚的召喚,才能讓那些遍體鱗傷的父親們回到家裡,而有臉孔表情皆溫柔的片刻浮現。

  寫作者肉身之成長茁壯,異地漂流,而終於又回到故鄉定居時,已是許多年後了。而什麼時候當寫作者轉過頭去,卻發現父親原來也會憂傷,只是他們從來沒有說起。父親們的哀愁是因為身為一個傳統男性之不能言,不掉淚,要勇敢而堅定,父親們肩負著島國的大敘事和鄉土地景的重量,出門去迎向土地與汗水。然而當門關上,父親們的家庭都在屋內了,總是像〈有鬼〉裡的自述那樣,「我的家庭總在我的胡言亂語隨意拼湊中被完成」嗎?

  父親,你如何理解門裡面的世界--你也是這世界的一份子嗎?



  沒人先退一步,一會,整間病房又剩下老舊電視的聲音吃吃吃吃不斷傳了過來,如不斷吐出的絲線將一家人捆在一起,看著身旁的雙親,覺得母親遲緩的身體像老去而走路搖晃的蛾,父親乾癟的身體則像乾涸掉的蛹。



  是以父親們彷彿掌握這社會絕大多數的發言權,然而弔詭的是,回到家裡的他們自身,卻才是亟需要被詮釋的人。父親們巍峨的身影留在門外,在門內卻恢復為無辜溫良的小獸。父親們可以在鼓風爐前揮汗打鐵,鏗鏘叮咚,可以打造農具或鋼刀,可以為布袋戲偶梳裝補漆,可以在店門口介紹著菜刀,可是父親們的憂傷與焦慮是否來自於--父親們從來不願意面對他人對己身的詮釋?父親可以控制這世界,卻不能決定自己在別人眼中的樣子。因此被裁員的父親頹然回家,看來縮得更小一些,不再聽,也不再說。

  父親會說,「我不要聽你在那邊胡亂說。」

  父親會答不出叔嬸問話,只能張嘴像被棄置沙灘的鯨豚。

  父親會說,「回來家裡不會幫忙。歪理一堆。」

  父親會說,「風颱快要進來了。」而許多時候,簡單一兩句話就是父親們表達自己的最大讓步了。



  每當我下班回到家中,看到失去工作的父親像隻小獸,安穩地窩在彷彿他地盤的客廳椅子上看著電視時,我突然心中有著一種安全感,因為我知道,從此之後,只要我推開家門,父親就會坐在門內的那邊等著家裡任何人的歸來。



  較之於貫串全書的父親群像「迂迴的干擾著具有父我威嚴的文學典範,一方面也希望能以偽裝的姿態來杯葛我父(周芬伶,2009),」反過來,我認為嘉澤在《門內的父親》這本散文集當中,其作為書寫者、敘事者的身影,反而弔詭地如同門外的父親般略微缺席,顯得模糊,曖昧不明。

  男孩成長為少年,再成為青年的過程,固然與家族秘史糾纏相生,然而嘉澤筆下幽默與機巧的「他者」群像,會否又將他己身疏離成為島嶼、民俗、與地方的觀看者?這可能是嘉澤長期浸淫於小說寫作而導致的必然,但詮釋父親,詮釋家族,詮釋島嶼歷史之餘,寫作者的自我詮釋竟是透過另一名女性「他者」來完成--《門內的父親》系列散文書寫,嘉澤取得了父親的詮釋權,卻有意無意忽略掉自我的詮釋,而只在〈藍色筆記書〉中闡述寫作者自況,在〈兩國四季〉中讓那個害羞的男孩悄悄露出臉來,在〈冬季午後〉展現與他本人近似的幽默與機巧。如徐譽誠(2009)所言,與當下為友並非易事,而嘉澤竟能完成這項工程。

  只是,源於我個人非常私心的私心,在嘉澤下一個階段的書寫中,我更期望能夠看到「像嘉澤這樣的陽光男孩」如何與己身為友,如何愛自己,將自己視為抒情的對象--因為,他真的有那麼好。



  在一個天冷得不得了的天氣裡,兩人倔強地共點著一碗冰一口一口地吃了起來,這些話語就從她僵硬地嘴裡慢慢地一個接一個的鏗鏘而蹦出,我張大著嘴不斷地將悶在口中的冷氣吐出,我從來不知道自己有她說得那麼好。



段落中文字節選自〈有鬼〉、〈繭〉、〈門內的父親〉、〈給D、他年、巴黎〉。
徐嘉澤(2009)。《門內的父親》。台北:九歌


REFERENCE:

徐譽誠(2009)。〈與當下為友的書寫〉,徐嘉澤《門內的父親》。頁218-222

周芬伶(2009)。〈我父之子〉,徐嘉澤《門內的父親》。頁7-10






Dec 13, 2009

2009/12/13


 一粒藥錠
 一些麵粉
 飲水與綠葉列在窗前
 巧克力在袋裡它有點破碎
 自己獨處跳舞並播放音樂
 飲料喝了一半
 還有一半
 天高地遠那人說了又說,說了
 棉花棒掏掏耳朵繼續再聽他說
 說這樣很好
 令我
 感覺輕鬆。

 輕輕吹開門帘的風裡邊
 右腦總比左腦早一點睡

2009/12/12


  嗨,大家好。我是羅毓嘉,寫詩的。(笑)

  日前接到淑瑩電話,邀我在頒獎典禮上講些話,我就覺得實在緊張。畢竟說話和寫字比起來,還是寫字讓人安心一些的。於是我今天睡到中午,便從公館走到了會場來,花了大概四十分鐘左右吧其實並不太久的,希望邊走路可以邊想到一些什麼靈感,結果當然就是--什麼也沒有想出來。(笑)後來典禮稍早聽季季老師說話,我才恍然大悟,或許正是因為這條路走得還不夠長,所受的創傷還不夠多,所以致詞的稿子才會這樣一波三折沒個譜。(笑)

  今天在這裡以新人之姿受獎,其實非常高興可以在這裡和諸如席慕蓉老師、季季老師、愛亞老師、袁瓊瓊老師等前輩,這些我少年時代閱讀的文學偶像們在同一個場子裡頭,實在是我莫大的榮幸。幸好是還算得上是青年詩人的時候得到這樣的肯定,那接下來新人變舊人,我想應該要努力的不是如何變成舊人,而是如何成為超級新人(笑)。感謝中國時報人間副刊,感謝楊澤老師的賞識,可能是因為他的私心,每年的新人獎好像也都是頒發給寫詩的人。這真是我的幸運。特別是當我在文學獎領域似乎是屢戰屢敗,卻也屢敗屢戰的時刻,我會繼續加油。

  新人獎是一個人一生只能有一次的殊榮,也感謝我親愛的同代人們,因為有了對話,喧鬧,與嘻笑怒罵,而令我們這時代的語言,物件,與時空,能通過我的身體,誕生出所有新的文字。

  總之還是這段路,我才走了一小段,而也因為這路是自己選的,我會繼續一直一直走下去。感謝在場諸位,謝謝大家。

Dec 9, 2009

narration


  第十四天,阿母喜悅妹仔魂魄歸位,左右搖晃妹仔肩頭拍妹仔臉龐,口齒也不清晰切切地問,阿妹仔,妳究竟是去哪裡?妳莫再遠去,阿母為妳心頭驚惶哦。

  (此女命中帶煞,活不久長。)
  (恁妹仔還未返來?玉嬸問。)
  (我們老頭在引水渠的分流閘下撈到恁妹仔這件衫……)
  (何以妹仔竟會入了山?)

  阿妹仔妳整個月到底是去了哪裡?阿母問。

  妹仔淒迷一笑說,那日入了水底金線魚現為人形,說伊是我骨血阿兄嘍……伊說,伊想見著阿母。阿母驚愕,怎有可能……伊說,伊和我是阿母彼時肚腹裡面的雙生仔呵,一胎兩命,但伊未成形便給落了胎,欲抓住我手卻未抓牢。阿母阿母,人都說我阿爸是番仔,可妳當時看我一點不像伊,是否竟要為此心憂煩?阿母未作聲,想是默認吧。妳免驚惶哦,阿兄和咱阿爸長相是真同款……伊落地後想見阿母,又憂心阿母不知山頂惡水欲來,阿母啊,妳定記得彼晚,那親像阿爸的人影來託夢吧。妹仔的聲音聽來像春日稻苗飛在馨風裡,青嫩翠綠。

  (村外這片水田,原是蜿蜒的舊河道填平而來。)
  (哪怕山崩而埋,哪怕水淹而溺。絕不離開這親像阿母的泥土地呵。)
  (珍珠里簡。加禮遠。歪仔歪。武荖坑。冬瓜山。奇武荖。利澤簡。)

  阿母,妳為何從未說過這些?

  十六年啊。咱孿生兄妹真正重逢了,妹仔說。伊就在這裡,阿母妳可有看見?

  伊欲跟阿母阿兄說,大水,又要來了噢。




  (阿母,以前也有過這般寧靜無聲的夜晚?妳還在聽嗎,阿母。)
  (久旱不雨,雨水來時恐怕會有大災。村長伯憂心忡忡。)
  (恁妹仔,我看是凶多吉少。)
  (恁倆個會遭報應,番仔寮的潘將軍也敢去動……)




  洪水遠遠嗚咽而來,毫無預警。村莊林木平原,陷入集體的傾斜。

  卻即使惡滔濁水,也不能逼退傍河而居的住民。阿母啊,妳是十數年前被鄉里所棄而無處可去,方決意在這惡水之畔安身立命?阿母難道不知七月正是山魈水鬼最出沒無影的時節,只能奮力 逃開啊,要從水鬼山精身上跨過去。阿母,妳當真不同我們一齊走……

  阿母阿母,水又來了喂……

  其時我和妹仔窩身在無葉的山欖樹上。如果能夠飛,看到的洪水也不過是如此光景吧。原先以為土地寬闊無邊無際,但水勢難擋,足踝高,腿肚高,膝蓋高。半座村高。如是天地相合,明月如水畔孤燈,竟是接迎四方鬼神飲宴的節慶。而這日不是中元嗎?野溪河岸擴張出去,成為平原的部份。彼時派出所頂頭的喇叭才剛響起,洪水來襲請各位居民即刻尋找高處避難……卻是為時已晚。望月的大潮之夜,無從宣洩的水,不消幾刻鐘,已經吞沒我倆所居的村,流過初熟稻禾,流過磚牆瓦舍。水聲如鑼鼓喧天,鬼神在此歡慶。

  一隻小白鷺順著風勢飛來,停在漂流物上。森森然的風,總是要回到天空裡去,好比水,也總是要回到海洋裡頭去。眼前漂流過去有野薑花,有過貓蕨葉。無頭的洋娃娃缺肢斷臂。釀瓜醬罈在水底翻滾。似有人聲,也很快隱沒在水勢翻騰裡頭,此時都不作數了。我與妹仔併坐在山欖樹頭枯濯濯,足底發毛,卻聽妹仔笑聲咯咯,銀鈴也似地發響。




  (此女未婚有孕。堅稱腹中胎嬰為其夭亡的孿生兄。)
  (無雨的天氣,惡水吞沒平原村莊。翌日,河道即堆滿流木傢俱屍體。)
  (中元節請四方無主孤魂來此餐飯,用完請各歸本位呵……)
  (蚊蠅蟲蚋飛舞。夏末了,仍是繁殖的季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