穿過辛亥隧道往木柵方向去,果不其然是另一種天氣。但又何其熟悉。多麼難以形容的年份。在這一年即將結束的日子,我又回到闊別兩年多了的政大去,其間我曾短暫地拜訪這校園,但不像這次一樣,帶著些風雨,帶些期望。在木柵多雨潮溼的山坳裡邊,我從百年樓出來,望向台北一零一的方向而想像再晚些時候,這大樓這盆地又將非常熱切地沸騰起來,為了新的事情,當然也為了揮別舊的。山腰上一陣風吹過,環山道嘩沙沙奏起落葉的雨。我便覺得時間停止了下來,卻能夠看見風在這裡那裏,以及四處走過的痕跡。
我突然有些懂得。
零七年吧,或許零八年也是,我天天睡前質問自己,「這會是豐收的一年嗎?」而醒來之後更要再問一次。類似這樣的問題,反反覆覆折磨,幾乎將我逼入死境,我畢竟是為了留下什麼而奮鬥的吧,於是不容許任何的拖磨,自我譴責,並且憂鬱。但當風吹過去它會留下什麼嗎?可能會,也可能不,細微的地方必然有什麼東西改變了,只是我要不要去看它。
於是這時候,我不再主張二零零九年是豐收一年,或者不。寫了許多詩,幾篇小說,最重要的是我認真地開始寫起散文。並且順利地完成了碩士論文,回過頭去這累累疊疊都是攀爬的記錄著,它們或許不特別嘈雜,但很真實。年初寫的詩到現在已不太認得了,好比《嬰兒宇宙》說要出版拖了又拖,直到前陣子,又再次大幅整編內容所錄的作品時,驚喜發現,較之於零八年春天編排的版本,《嬰兒宇宙》作為我世界內外穿透的邊界,它比任何時候都還要完整,而我已經不太能夠改動它。
這一切道理在背後都是相生相合的吧?
好比我鍛鍊多時的文字底蘊,在碩士論文進行的過程當中給予我非常大的幫助。如果我能夠順暢地將我所觀察,所關心,所企圖做點什麼的這些人群面貌描繪下來,那其中必也有一個世界正在生成。又好比初夏時刻投入無垢舞蹈劇場新作品《觀》的製作紀錄工作,與林麗珍老師,與舞者,從陌生到快要和眾人成為朋友的這段期間,我幾次經歷美學和生命價值的巨大考驗,那是一種在微觀時間與鉅觀空間當中,微妙的矛盾與拉扯。我幾乎考慮放棄的時刻,我再次回到文字的試煉場。畢竟對我而言,文字也是一種修煉,我會繼續。
慶幸這年得到了掌聲,得到嘉許。更重要的是,我開始能夠肯定自己,雖則一切還是在某種艱難的心理狀態之下進行,那曾如黑洞一般縮小的自我,在某個時刻活轉過來。
可能因為愛情?
我不敢也不願說得太確定。那時候,友人常笑我,說我這人就是戀愛比天大,我硬嘴回說,但那又怎樣?青春期已經確實地過完,二零零九,快要二十五歲這年,覺察新陳代謝開始變慢,皺紋變多,開始難以熬夜的年紀愛情開始穩定。而這年是註定要和香港相關連的,我遇見幾個人,令自己閱讀一個人如同閱讀一座城市,我飢渴地攝取關於香港的一切文字記錄,政治的,經濟的,歷史的,文化的。而感覺自己慢慢認識他。粵語聽力慢慢變好,輪著飛了幾趟次這兩個人,我躺過去他會說,又在撒嬌。
多麼難以形容的年份,感覺自己詩的風格正持續轉變,像詩的東西都藏在散文裡邊了,而必然還有一些東西,是非得靠詩來完成的。我繼續書寫,感覺偏鋒但繼續書寫。因為時間不會停止,而如果嬰兒宇宙的時間與空間都成立於文字所構築的地方,那麼書寫就不應該停止。二零零九過完,新的一年到來。生活本身並不因為這日子的切換而有所更迭,只是慶幸自己持續好轉著,踩過城市這裡那裏,或甚至穿行過另一座城市的磚瓦與燈光時,慶幸還能在這兒同你們絮絮叨叨說點什麼,好與壞的,笑與淚的。
當風拂過,不論窗前是繁花或者落葉,它都知道。
那麼我們明年見。
新年快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