忠孝敦化路口,下班時間總有太多車流噴出疲憊的煙塵,把牌招和行人的臉孔都遮灰了,再多燈光霓虹,再多妝底唇蜜,也萬不能改變那張張已累壞的表情。每個人都在張望,等紅燈轉綠,等行,等停,視線遠遠地空缺像望進了那正逐次沈澱著的未來,更彷彿不知該張望甚麼。尤其是那賣玉蘭花的老頭,望每個人舉起手中的花,說,一串20元,三串50元……
這麼多年來,通貨膨脹也不知走了多少,玉蘭花的價格卻始終沒變。
若是四、五串花,大概還能抵上一個簡單便當吧。
鎮日盛夏日頭炎,那老頭不時拿起噴槍往玉蘭花灑水,花給摘下,自然便老了一天,當號誌上的小綠人跑起來,花便黑了些,黃了些。也是那些老了整天的路人,誰都沒搭理他。多的是粉領族禮貌性舉起右手,作勢說,不,不了,也有人逢老頭走近,便逕自退上一、兩步,安全地退了開去。晚上的忠孝敦化,人行車流都哄然的路口,玉蘭花比那兜賣的人更老了。
一輪半明月色掛著,花在腐敗,黑著,斑著,卻是益發縱恣地發散暖香,讓夏更夏,讓夜更夜。讓匆忙的更匆忙沒人為花停下。玉蘭花始終帶有月的香氣,可這城市裡,光線聲音太滿太光亮,誰能看見呢。
卻有個運動裝束的大男孩,三步併作兩步靠過來說,我要買花。這花怎麼賣?
一串20元,三串50元……
那我要一串。大男孩望他那口運動提袋裡掏了幾下,裡頭該是有雙球鞋,或許還有健身手套,背心之類,正當他掏出零錢包,一個穿西裝的中年男子也靠過來,說,這花好香。大男孩回說,可不是嗎。老頭解下一串玉蘭花,正要往大男孩掌心裡放,大男孩望錢包裡窸窸簌簌翻看著,又說,你說三串多少?50元……那給我三串吧。
穿西裝的說,你這人就比花香了,買三串幹嘛?
大男孩也沒說話,等老頭算清了三串便掏出個50元硬幣,將花接過手來,銀貨兩訖了。
近20朵玉蘭花,沉默的暗香瀰漫,大男孩把串花掛上提袋,說這串呢是我的,至於這串呢,隨手把綁著花的鐵絲拗折幾下,當成個別針也似,就往那穿西裝的襯衫領口別去……自然是你的啦。還用說。還有一串帶回去給我媽。邊對那穿西裝的吐了吐舌頭,俏皮淘氣的神色,連他那雙寶藍色運動鞋都亮起。
穿西裝的也哈一下笑了。拉起領口像要確認甚麼似的,又說,這花還真香。大男孩說,是吧,是吧。轉過頭去同那兜賣玉蘭花的老頭說,謝謝。老頭拿起花灑噴水器,對花胡亂噴洒幾下,也說,謝謝,謝謝……
大男孩拉了穿西裝的袖口說,好了,走了。
是一對勁裝短褲都遮不住的小腿,併著一雙皮鞋,兩人的行伍很快便消失在人潮那頭。那是下班時間的忠孝敦化路口,紅燈綠燈依然兀自變換著。車流依舊,行人依舊,煙塵光線還是一樣的煙與光塵。
玉蘭花又老了一些。那賣花的老頭,繼續對每個等路的人,舉起手中的花,說,一串20元,三串50元……
題外話,我步行在忠孝敦化怎麼只遇過「一次要買一百塊」的玉蘭花婆婆...雖然她一包也有很多花就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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