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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85年生,宜蘭人。紅樓詩社出身,臺灣大學新聞研究所碩士。現於資本市場討生活,頭不頂天,腳不著地,所以寫字。   曾獲文學獎若干。著有現代詩集《青春期》,《嬰兒宇宙》,《偽博物誌》,《我只能死一次而已,像那天》,《嬰兒涉過淺塘》;散文集《樂園輿圖》、《棄子圍城》、《天黑的日子你是爐火》、《阿姨們》。作品多次選入年度散文選、年度臺灣詩選,以及《七年級新詩金典》、《港澳台八十後詩人選集》等選本。   Contact email: yclou342011@gmail.com

Feb 25, 2010

北市教育局腦袋有洞


  二月五日,台北市政府教育局一紙公文送至北市公私立高中職以下(含)各級學校,主旨為:「請各校加強瞭解督導社團活動,防止假借社團名義誘導吸收學生從事不合宜之同志交誼活動,以維護學生健康適性發展。」讀及此文,讓人錯愕不解,倍感荒謬!

  荒謬之一:此文乃根據市議會審查九十九年度「台北市同志公民政策」預算案之附帶意見辦理,台北市議會民政委員會以同志公民運動預算為籌碼,要求民政與教育行政單位研議「預防」青少年同志透過社團參與各種交誼活動。試問,青少年同志難道不是健康公民的種子嗎?扼殺其社團活動的管道與交誼行為,要如何提供「健康適性」的成長環境?同志公民運動預算的通過,竟要靠禁止、預防青少年參與同志交誼活動來達成,此間扞格,自已不在話下。

  荒謬之二:預算審查之附帶意見念茲在茲,稱有心人乃假借社團活動「誘導吸收」學生從事同志交誼活動。試問,性取向可是「誘導吸收」就能改變的?若是,則為何不見同志學生被「誘導吸收」為異性戀?若否,則此一誘導吸收的說法,無非是欲加之罪,背後透露出來的意識型態,不就是「搞同性戀就是學壞」的意思嗎?以「防止」、「預防」、「杜絕」等詞彙加諸於同志公民生活所需之正常的交誼活動之上,無非是以防止黑道、毒品、與共產黨的心態,來對付同志。我們是活在上個世紀的六零年代嗎?

  荒謬之三:台北市政府教育局忝為本市教育政策的最高行政單位,竟能無視於學界、社運界、與人權界推動性別平等運動多年的成果,妄稱同志交誼為「不合宜的活動」,是將這充斥政治口水、道德偏差、與言語暴力的社會大染缸視為無物,徒然掩耳盜鈴之舉。談及青少年學生的健康適性發展,為何「同志性傾向」不能是健康的?不能是適性的?為何要講得都是被誘導、陷害、吸收?在教育局談論健康適性之前,是否應該先放眼看看這個社會上有多少負面例子在媒體上大肆播放,戕害著青少年的身心,光拿同志交誼活動來開刀,只是暴露出市府教育局與市議會民政委員會的性別觀念大大偏差而已!



註:民政委員會委員名單:李慶元、李新、陳孋輝、侯冠群、潘懷宗、 戴錫欽

Feb 24, 2010

〈國殤〉


此時太陽已越過中天,歌謠
還在隨水位上漲。遠方黑幕飄揚
我父,說不清的那是
八月的憂患
窗戶為何全安靜拉上了簾子
樓廈般的雲靄持續攀升
我羞於告訴你,噢這傘
終究是不蔽久旱之雨

門口斜倚,新綠的青竹燈篙
是為你而伐啊蔥蘢蓊鬱,看
行走的群山
我羞於告訴你,你未來的墳塚上
可能將誤刻著別人的姓字
我父,我該如何分辨
哪條手臂當配上哪一副眼鏡
怎樣的呼喊曾在哪具胸膛迴盪
許多窗戶在泥礫底下關閉
那些打開的
則迎入了更多的神明

不記得原先是如何的血肉身軀
如今都是我等所站立之處
我父,我怯於告訴你
有人只能撿回了頭顱,有人
丟失了容顏--更有人
兀自在溝渠邊纏繞,灰灰蒼蒼
長街上,有人將斷橋與塹壕銘刻於石
宣稱他們
記得一切的發生

檀香繚繞是你回家的方向
我父,生命不就是石與交媾
河流與死亡。我又感覺上游某處
隱約漂來故鄉的消息
那枯枝敗杈
可是你最後握緊什麼的姿勢?

黃昏已不是同樣的黃昏
我父,我稱著你的名請求你
莫要走遠了,此時惡水已近休止
請告訴我
那為你張揚的傘下
有否一襲晴朗的天氣

Feb 23, 2010

interviewee wanted


2010酷兒飄浪國際研討會論文
2010 International Conference on Queer Diaspora

〈抗老大作戰:中年男同志美容手術初探〉
/深度訪談邀請函


敬啟者:

  您好,我是台灣大學新聞研究所碩士班學生羅毓嘉。目前正進行一項中年男同志接受美容手術歷程的初探性研究,誠摯地徵求受訪者參與。

  中年男同志面對老化議題,除了考量退休生活、病症照護、以及伴侶關係等層面之外,由於男同志文化向來對外型有著較高標準的要求,也隨著美容醫學科技一再演進,透過美容手術(包括除眼袋、眼尾去皺、拉皮,乃至各種注射與『微整形』療程)來抵抗容顏老化,不再是女性的專利。

  本研究將試圖探索,耙梳中年男同志與自身「變老」的時間想像反覆對話,透過美容手術改變日漸老化的身體外觀之外,在接受手術歷程,同時也如何改變了對自己身體的認知?身體的「回春」,如何改變了中年男同志與他者、與自己的互動?除了逆反地心引力讓皺紋消失,除了守住後退的髮線,除了宣稱自己「並不是怕老,只是怕醜」,還有什麼故事是在大眾媒體關於美容手術的樣板文本未曾提及的?


如果您是:

1、男同志。
2、自認已經步入中年。
3、曾經接受過美容手術。(含注射微整形療程,如:肉毒桿菌素)

這項研究計畫,需要您的參與。


  訪談將以對談形式進行,內容將概括您曾接受過的美容手術種類、過程描述、結果的自我評鑑等層面。基於研究需要,訪談過程將全程錄音,但訪談資料將以匿名方式紀錄,請不必擔心您的身分會因接受訪談而曝光。每一個「你」的經驗,對於這份研究來說,都是同等重要的。只要您願意與我分享故事,都歡迎您與我聯繫。


    平安、健康、順利
敬祝


台灣大學新聞研究所
羅毓嘉
mailbox: yclou342011@gmail.com

Feb 20, 2010

受訪者K



  久沒見面,他坐在我對面侃侃而談。快五十歲的人了,講話起來還是有種飛揚的神氣。不很確定是因為他做那幾次大小手術效果良好,只是記得上回碰頭,他工作繁瑣,累得,整個人削瘦下去,這次倒是透著紅光,想想,好幾年前剛認識那時候,他也長這樣子嗎?那時候,他眼角好像比現在垂一些,皺紋深一些,現在是真的都沒有了,或者是,他本來就生成這模樣?摩斯漢堡通亮的光線裡,瞇著眼睛端詳他面孔,反而不是很確定了。

  噯,只要是人,外貌都很重要。

  他說,去做,開始還不就是因為被騙。朋友在醫學美容診所上班,要拼業績,說欸你要不要來打幾針?一撩開髮線,說年紀到了頭髮就開始掉,髮線後退的速度比陰毛脫落的速度還要快,打營養針嘍,聽說沒有很貴,就去了。但沒用,後來朋友說,肉毒嘍,試試看。每天早上梳頭洗臉對著鏡子越看越老,把自己嚇醒,科技日新月異,說起來是不嘗試好可惜,頭一個多月,臉都繃得!見鬼了,但剛打完針隔天晚上就去了Funky,不嚇自己,也可以出去嚇人吧?

  廣告不是說什麼,頭皮是臉的延伸。打營養針沒用。吃雄性激素才有用吧,或者柔沛。柔沛真有用,但副作用是不舉,欸,雖然說我這年紀還是要有性生活,幹人被幹都不行的話,有頭髮也沒用啊。倒是就專心做臉。試完肉毒桿菌,又試了玻尿酸,哇賽,法令紋一下填滿了,針剛下去效果就出來,人嘛,顯老的還不就是肌肉鬆弛,眼袋,皺紋。雖然說是有抽菸皮膚比較差,但真的,上半臉這些部分做一做,人就亮起來了。下半臉就再說,你看陳今佩去做脖子,欸好危險的,動脈在那裡還是哪裡,唉呀這個我不懂,總之聽說危險,老歸老,還是怕死。

  說到真實年紀,他笑說,我不講。你既然知道,就自己寫上去。

  還是會有點害羞嗎?也還好啦。聳聳肩。

  你要寫六十八我也不反對啊!長得這麼漂亮,被寫成六十八有什麼關係?

  四十歲那年去做了眼袋。當時我眼袋大得跟什麼鬼一樣,原本是朋友要開,結果醫生說他根本不用,反而指著我說,你這個比較需要做掉。心一橫,就做吧。在眼皮這邊劃一刀,翻出來,好像是用雷射把脂肪囊袋燒掉還是怎樣,很小的手術,但天啊那恢復期有夠長。隔天上班腫得跟豬頭一樣,能怎樣,戴墨鏡去嘍,雖然是不問不說,可是大家都是聰明人,低下頭做事情的時候那眼睛就從墨鏡底下露出來。整整腫了一個多月有,等到好了,天啊那個美麗的我又回來了。

  後來更老,更老。肉毒玻尿酸都不管用的時候,去做了五爪。五爪是什麼?你去查了就知道。手術時間是真的有夠長,六個小時吧,就躺在那裡,伸一個內視鏡進去,先把皮膚和組織剝離,搓搓搓那樣,金屬摩擦的聲音聽得整個人都軟掉,然後鉤子進去把皮膚拉緊,全程都可以親身參與喔,但真正恐怖。如果下次還要做我就想是否要全身麻醉。皮膚真的好像釣魚線,拉力不夠就會鬆,那如果再更老的話……其實不要去想可能比較好。

  做這些就是讓自己開心。缺點就是,噯,真的是會對那個美麗的自己上癮。

  能做一輩子嗎?既然上了這條不歸路,就做到不能做吧。

  後來是有朋友問欸你是不是有去做手術?還在猶豫要承認還是不要,說起來,要承認自己有做這些那些大小手術,真是像再次出櫃。後來講了,辦公室裡男的女的都跑來問細節,說是,也想去做。越來越覺得,科技進步打針拉皮這些不就像是新的保養方式?他說,快五十歲人了,以前會說人可以老心不要老,現在慢慢感覺,心要不老,可能得先從外表不老開始做起。到這年紀,更覺得愛美是天經地義,醫學美容的技術發展,是人類的福音。

  又補一句,特別是我們這種單身的人。說完自己笑了。






  [註] 五爪拉皮:內視鏡五爪無痕拉皮,簡稱「五爪拉皮」整形手術,利用內視鏡與五個爪子的固定器來拉皮整形,和傳統整形手術相比可以多點固定,效果更好。優點為可強效提拉全臉下垂,重塑立體臉型,將下垂的眼皮、外側眼角、眉毛、法令紋、或下巴的贅肉等,拉到理想位置固定,效果明顯持久,而且不留下疤痕。

Feb 16, 2010

narration


  宏銘離家那日,神明自雲端潑下一盆又一盆的雨水。好像天空斑駁剝落。其實那日,那日是自他返家起算。宏銘在飲料攤上傾去最後一桶未售完紅茶,回厝時才正心想這時間,為何客廳燈亮著,真正是有畸怪,一陣又一陣的風吹著雨斜斜奔進來,閃電打著刺目的藍白之光,當真是仲夏呵。

  推門進去幾個未有見過的陌生男子同阿母圍坐在客廳煢煢的燈火當中,幾件雨衣水淋淋無處懸掛,便晾在門框上了,怪了,那臉孔其中一張,宏銘目睇過去,怔住,何嘗不是他日暮夜暗對鏡之時曾經細數,撫摸,想像的面容?那上揚的眼角給時間刻出皺紋,那多年前可能也同樣挺拔的鼻樑,現下已被地心引力拉扯得失了力度。一屋子男人裡邊,宏銘最先注意到他,也直覺這初老男人和自己有什麼關係,宏銘進來時眾人倏然安靜,那男人看見他,先是瞪大眼睛,搖搖頭,又一笑,眼睛瞇起來表情就變得好和氣。宏銘感覺如果眼前這位容顏與他肖似男子竟會是他身體靈魂另一半的源流,宏銘有好多問題想要問他比如說,你姓什麼。名什麼。宏銘同阿母姓了十多年的林,如果如果,這真正是他與阿爸相遇見日子,為何這樣突如其來,門戶外邊那驚怒交加的雨水和天色渾沌,又可否是一種陪襯的鑼鼓喧鬧震天價響呵。

  啊,伊和伊老爸真正是生作同款哩。那貌似宏銘男子說話,語調唏微。

  是啊,真正是。阿母接口,生作這麼像也不知是好是歹,就恐怕是歹竹出歹筍呵。宏銘聽起來阿母的聲音親像是在好幾公尺開外,隔著什麼物體距離般沉沉傳過來。

  阿母說,宏銘啊伊是恁阿叔。

  宏銘生生應了聲,阿叔。阿叔笑的臉孔皺紋摺得更深,阿叔點起菸遞過來說宏銘可有呷菸?宏銘說,有。阿母說,你和你阿爸阿叔同是生成一個樣呢。宏銘說,是。阿母說,伊來到這裡也不是為了別樣事情。宏銘說,是。阿母說,是這樣的。宏銘說,是,怎樣。阿母說,宏銘啊恁阿爸前陣子過身了哦。宏銘說,是。三重埔的天空,神明在四面八方降下雨水,響亮的水聲挾帶著街頭巷尾洗不去的土腥味和腐爛的檳榔水果黏濕氣息,自窗口灌入,抖抖顫顫。是真的呢,無人會用這款消息說笑。阿母說,恁阿叔正想著,恁阿爸膝下無仔,恁黃家的牌位墓頭也是需要男丁去頂跪哭拜。宏銘說,是。雖然是你未見面的阿爸,伊也真正是你生身的耆大呢……

  宏銘說,是。原來是,黃宏銘啊。

  可是阿母阿母,你和阿爸中間究竟發生過何款故事?

  大姐這款女人呵誰都想和她生囝。宏銘記得很清楚那些夜晚,阿母房間會傳來她臀部皮肉與皮肉碰拍的聲音,誰都想和她生囝呵。賺吃女人天涯淪落從一個遠方流離到另一個遠方,在三重埔,搬進來這兩房一廳的公寓老厝像是個命運,原本賺這皮肉錢是為了還家族欠整屁股的賭債這些宏銘知道,後來阿母也漸有些固定來客,其中一人姓黃彼時還在做兵,每次放假皆來找阿母溫存,當初真以為自己每個月皆能遇見這男子肩膀可倘依偎哦。好像說,伊來找阿母都給得比別人多,甚至過年節會給你阿母帶上一些臘肉風腸,說阿姐妳最近瘦了,要吃多點。阿母過了生意時間還待在那姓黃男人身邊,就覺著溫暖,眼看幾年下來債要還完,也便興起了要改行換面的念頭,這賺吃女人原來也有不幸之外的可能嗎。這麼過了一陣子,阿母月事不來。阿母有身。

  做這行女子定是要避險戴套,特別大姐這款女人,誰都想跟她生囝。好說歹說用口也要給人客戴上,其實怕的就是有孕在身,怎麼謀生?但那黃姓男人,說不戴,就不戴吧。只是誰都想跟她生囝,惟獨阿爸不想。阿母說,我有你的囝了。如此我們是否該結婚。阿母家裡舉雙手贊成恨不得她立刻嫁入黃家,但他的父親反對。他的母親甚至撂下狠話說,若結婚孩子也不能姓黃。賺吃女人的小孩誰知道這種是否真正是黃家的?阿母甚至動念要以死相逼,但無用,那一陣子發生的事情太多太快,後來卻又變得緩慢黏膩像一則她給自己挖掘的,無止的漩渦無底的陷阱。男人初始說,退伍後就結婚。男人說,還未找到工作呢。男人不說話。男人消失。

  阿惠阿卿她們都苦勸我落胎算了,但我真正希望,有他的囝仔。

  後來,後來你阿爸定期有託你阿叔送來錢財,說是要給孩子補足營養。你看你,和你阿爸阿叔真正是長得有夠相像,怎麼會不是黃家的孩子呢……

  宏銘覺得這像一個圈套。為什麼你們說我姓什麼我就要姓什麼。你們從來未有問過我沒有同我說過。現在阿爸死了翹去,才把所有事情都擺好了等我去演一齣認祖歸宗的戲劇,好像香煙裊裊裡面幾次對正靈位叩拜就可以把所有事情抹消啊阿母,該怎麼說呢,這些該攏是妳的一廂情願吧阿爸根本就沒打算認過我這個囝仔。阿叔急說,不是,不是呢你阿爸惦念你。

  但,我姓林,不是姓黃。宏銘說。

  阿母變過臉來說,你不想姓黃就連林都不要姓。你不知道阿勇伯給阿母站門口拉皮條,接過一個又一個人,一千五全套八百半套,無論全半套都是十五分鐘一節,多久下來行情也沒變,阿母固定給阿勇四成抽傭這些為的是什麼,都是為了拉拔你長大,希望總有一天可以讓你阿爸黃家認祖歸宗所以把你養著。他沒想到阿母竟能夠親口說出這些話語。宏銘說,是,但是我姓林,我不拜姓黃的牌位。阿叔說,宏銘啊……

  你若是不跟你阿叔回去,就現在給我滾出去。

  出去。

  誰都想和阿母這款女人生囝,是嗎,是吧,惟獨阿爸不想。阿母啊妳難道沒有想通這個道理。阿叔歎氣說,看來是說不動伊了。阿叔說,嫂啊妳也應該來看看伊阿爸哩。阿母說,出去。宏銘從房間胡亂塞了幾件衣褲提著旅行袋就真的出去了。他沉沉步伐走過環河路,忠孝橋,往南那道途上沿路皆落著雨,天光偶爾被閃電打開,好像牛皮癬患者一般在斑駁地脫落。落得更兇。往後的日子裡宏銘會一直一直想起那日阿母的話語,伊說,真正希望宏銘你能成為黃家的人。惟獨阿爸不想,又怎算?宏銘握緊拳頭,說,我是林宏銘,不姓黃。

Feb 7, 2010

〈迷藏〉


 把孩童藏進黑暗的閣樓
 給他們蠟燭,但不要給他們書
 把情人的臉藏進一首詩
 收妥寫壞的句讀

 一切彷彿開始消失的午後
 把嬰孩藏回母親的裡面
 像把種子藏進沃土,但要記得
 把井藏到其他地方

 那時,枕頭被褥裡還藏有火炬
 煙塵飛散藏著情人的言語
 他褲管反褶。他走過
 便把灰燼餘熱,藏進他鞋襪中間

 換季之前,把吻藏進後車箱
 在車輪下藏著音樂
 將一束桔梗藏入陌生的背景
 房間,正緩緩移動到牆的另一頭……

 從晴空到暴雨,磚瓦都在脫落。
 奪取站務員的哨子
 把自己藏進列車中間
 偶有煙火施放,街道已是新的雷區

Feb 4, 2010

〈找一個解釋〉


  煙火解釋節慶,殘蛹解釋蛻變
  春天來臨本是繁花的解釋
  遍地粉蕊
  解釋了我們曾在此盛開
  燭火室內飄搖,也不過恰好解釋
  飛蛾鎮夜望窗戶撲打

  泉水解釋井的位置
  昨夜微雨,潦草的筆跡是一種解釋
  若有誰去塗銷它
  卻正好讓另一種得以成立。
  月相解釋潮汐,蟬鳴解釋
  地底蟄伏而出的我們噢
  我們,是如何急切地向彼此接近
  如同霧淞霜露
  解釋了冷空氣從這裡經過
  天狗巡行是日蝕的解釋,而
  楓紅解釋秋天,卻不能
  解釋美好的盛夏
  為何總是早我們一步離去……

  斷絃終將解釋音樂,樹蔭下
  動物匆匆自四方而至解釋了驟雨
  然而,一個缺席的人
  該怎麼解釋
  時間何以能令我獨自痊癒

Feb 3, 2010

川湯不是同性戀湯屋?


  最近在論壇上看到一系列關於「川湯作為同性戀湯屋」的討論。但若姑且不論該空間當中的行為規範(normative)究竟為何,在此先假定當事人的抱怨文乃是將之視為令人不悅的性騷擾吧,將有沒有禮貌、有沒有尊重的雜蕪發言皆先存而不論(畢竟性騷擾是不對的行為)。卻發現,還是有一些男同志宣稱:


  「請問你川湯有說自己是同志湯屋嗎?搞清楚好嗎?」
  「川湯要改為同志湯屋!?」
  「重點是川湯是公共空間,又不是同志三溫暖?」
  「等川湯標示是甲湯時再回來推。」


  以上的論調多麼熟悉。熟悉得令人感慨。


  事實上,城市當中的公共空間從來就是異性戀空間,而不是同性戀空間。異性戀的空間是不需要標明的,溫泉浴場是異性戀的溫泉,海水浴場是異性戀的海水浴場,公園是異性戀的,街景是異性戀的,甚至汽車旅館也是異性戀的。同性戀從來不曾在「不被看見」的狀況下,得以有任何積極的作為,去將一個空間定義為同性戀空間。想想看這樣的城市……那些同性戀流竄之處,都是位於城市怎樣的邊角呢?入夜之後的新公園,常德街,無人聞問的商業大樓地下室隱約透出震耳欲聾的電子音樂。廢棄的海水浴場,在城市的極北之處,那已人煙散盡的軍事碉堡是同性戀肉身的樂園。西門町幾間老牌同性戀三溫暖,好不容易在門口掛出了彩虹旗幟,是那樣黝黑潮溼的二樓,三樓,四樓。同性戀從來不像異性戀一樣,可以在捷運上親吻,在街頭牽手,這是一座異性戀的城市。


  可是同性戀究竟要流亡到什麼時候?


  你說,我們有了紅樓廣場。同性戀終於可以在陽光微風中飲宴。


  但不是這樣的。針對台北西門紅樓的再開發案,文化局在施政要領中聲稱「本局未來將積極規劃推動西門町紅樓南北廣場……及其他合適的公共開放空間,成為辦理文化創意大街,或文化創意市集活動的良好場所。透過政府政策引導,鬆綁不合時宜法令規章,結合民間活力,打造另一種臺北文化街區風貌(台北市政府,文化局施政要領)」,但相較於台北文化基金會歡慶西門紅樓參觀人次破兩百五十萬、推動「百年祝福‧紅樓物語」特展,對於已日漸獲得發展的南廣場,在西門紅樓的官方網站上,仍僅以「南廣場緊鄰西門市場管理處,重新規劃的兩層樓店鋪,目前場地不對外租借使用。設置於廣場的店家以飲品販售為主,特殊露天咖啡街角成為台北市的觀光新熱點。」


  在另一項文化局覆台北市議會函中,亦僅以「南廣場則以特色商圈為定位,目前每週五到週日,南廣場不但人潮熱絡,更是國外觀光客到台北必訪之處。」簡單帶過南廣場的所謂「特色」,對同志商家、社群在紅樓南廣場耕耘多時,帶動區域商機再起的歷史絕口不提。官方文字紀錄,仍舊選擇了對同志的主體性視而不見。


  所以當你說,「重點是川湯是公共空間,又不是同志三溫暖」的時候,是否也正同樣幽微地否證了紅樓作為同性戀社交空間的唯一的正當性了嗎?同性戀透過肉身的活動,好不容易將城市的這裡那裡宣告為(claimed as)同性戀空間的時候,究竟是有什麼樣的理由,要以「它是一個公共(異性戀的!)空間」來否證同性戀也有擁有一個/種空間的權力/利呢?事實上,不正是男同性戀在酒吧、三溫暖、公園、公廁、乃至於溫泉等空間中凡此種種的性慾/社交實踐,使得這些空間中所透露、所展演的權力位置與層次,得以顯示出「屬於同性戀的」各種或固著、或流動、甚至離散(僅在短暫的時間序列中存在)的空間形式嗎?


  如果一個空間非得等到「川湯有說自己是同志湯屋」之後,才能證成空間作為同性戀空間的正當性,那麼我必須再次強調--等著別人來命名,無異於等待主流文化價值的宰割,同性戀運動作為對特定社會價值抵抗翻轉的努力,都將只是徒勞無功。還是談談紅樓吧,如果諸位都同意紅樓是目前台北我城之內最符合「理想同性戀空間」的地方的話,看看文化局夸夸而談紅樓南廣場乃是一個「特色商圈……是國外觀光客到台灣旅遊必訪之地」,但無論是交通部觀光局、台北市觀光傳播局,談到台北西門紅樓作為歷史建築的重要意義,但遍尋網頁或宣傳手冊,當代史中的「彩虹商圈」再度缺席,竟似不存在的空中樓閣。


  同性戀空間之所以不存在,是因為「異性戀從來就不想看見同性戀」。是因為同性戀根本就不應該存在,或者,至少滾到他們看不見的地方。滾到城市的邊緣,滾到陽明山最頂峰渺無人跡的溫泉湯屋,異性戀擁有驅逐同性戀的權力,從來就不是因為同性戀在溫泉湯屋當中摸了異性戀一把,從來就不是因為同性戀不懂得尊重異性戀,從來就不是因為「同性戀自認為是同性戀聚點所以可以隨手摸一把」。


  而是因為,同性戀根本不應該存在於公共空間當中。


  所以同性戀究竟要如何「佔領」公共空間呢?


  如果同性戀在消費空間當中的身體演繹與符號展演,能夠確實地透過感官意象將自身展現為一種被觀看、被凝視的對象,乃至於同志文化標誌(icon)的大量露出,若能迅速地讓(異性戀)外來社群感受到整體氣氛的差異性,就能保證這種「他者感」能被認知--在空間營造的元素層面,這就代表著空間中必須具備充沛的人群動能,足以展演出一種同一、而又有異於異性戀社群的社會行動,彰顯同志的生活方式與實體化的性意識。唯有透過生理與物件外在事實的差異,重新詮釋「文化」的多重可能性,我們才能打破空間作為「異性戀空間」的社會預設價值,令城市街道無處不是「所有人的空間」。


  我們不能只是等待著「川湯說它自己是甲湯」的那一天。我們之所以宣稱川湯是同性戀溫泉浴場的唯一、並且也是最有力的理由,不過是因為同性戀出沒多年,川湯早就是甲湯了。它早就是了。


  是這樣的。

Feb 2, 2010

〈家變〉


  四月杜鵑凋落,片片段段都像
  昔日盛開花影。一則賭誓
  我父與我各自釀藏秘密,浸漬
  憂患裡,那時突然有人在窗口喊叫
  彷彿一台鋼琴久未調音,我能自己
  練習,我會說
  杜鵑看來仍是去年的杜鵑

  反正是無人的室內反正是
  等待膠合的三夾板咿啊開闔,看來是
  竟與你容貌相似那人打街頭走過
  我父,給我以氣血並
  給我以智慧。令我能
  面對長日浸坐自己肚腹中
  飽食那些謊言與微笑--漩渦捲起
  線香煙塵,家族的背後有魂魄驚醒
  一扇窗靜靜鑲嵌著星光,但
  並非是風
  吹開了它。

  我父。我血我身
  原先都是我們所站立的地方,而今
  你迎回那神龕還未及開光
  已經為言語所蔽--如果有神
  為何牡丹花叢裡來去那人滅熄了燈火
  葳蕤新芽都枯在他底下?反正是
  不作數了。兩十年前
  眾人圍坐新年現在徒然是
  三四人空懷陌生與哀慮。我父
  當然我會這麼想--如果
  我們承續並非同一條血脈
  那霧靄般的
  惡之言語。

  露台上鐵枝如荊棘生長
  令雨聲掩護我們在青石奏響的
  急板。討論一個稍微感傷的
  話題,噢我父
  秘密裡供養與你相似臉孔
  而今我聽聞他喊叫你名姓
  差可比擬彼此的廢墟,竟如此地
  並不適宜

Feb 1, 2010

〈無垢:劇場裡的靈魂史詩〉


新活水雜誌〈無垢舞蹈劇場:一首劇場裡的靈魂史詩〉

文/羅毓嘉



  傳說中,有一種極為高貴的純白絲帛,上面織著同色的隱花紋路,絲縷細密不摻一纖雜質,而用這種布料所裁製的衣裳竟是隱於內層,不外顯示人的。這種絲帛,有個美麗的名字,「白無垢」。


  無垢舞蹈劇場的名字,就來自於這則傳說。






  在一九九五年創立無垢舞蹈劇場前,無垢的藝術總監林麗珍於七零年代便以其率性流暢的舞蹈語彙,大膽揉合身心思考運作的美學,普遍受到學院與藝文界的矚目。《三人行》《月光》《空缺》《白痴》《葬花吟》等作品,或渾厚深層,或空靈顛覆,為林麗珍博得「台灣舞蹈界編舞奇才」的美譽。


  直至一九八九年推出新作品《天祭》前,林麗珍在七年沈潛當中,有感於台灣社會傳統文化正急速佚散,便召集友人,一齊投入台灣民俗文化的採集工作。無論是台灣先民多族群開疆闢土的血淚史,廟會節慶中的迎神儀式與禮俗藝陣,乃至大地生養萬物春夏秋冬的季節遞嬗,都回歸於無垢舞蹈劇場的《醮》,《花神祭》,乃至於二零零九最新作品《觀》的核心脈絡,播下林麗珍結合台灣常民生活內涵與超寫實表現「空緩美學」的種子。


  一九九五年林麗珍舞蹈工作室製作的《醮》於國家戲劇院公演,其深刻緩慢,而富寓詩意的舞台意象,顛覆了國內表演藝術界對劇場既有面向的想像。一九九六年,馬恩河谷國際雙年舞蹈節藝術總監來台挑選演出團體,當時包括雲門舞集在內的諸多國內表演藝術團隊,已在國際藝壇享有盛名,然而林麗珍的《醮》,更因「取材於台灣,卻富有國際觀」而雀屏中選,獲得演出機會。此時「無垢舞蹈劇場」即正式登記成立。


  無垢名為舞蹈劇場,即已開宗明義表示,林麗珍要追求的藝術成就不止在於「舞蹈」。舞者,是舞台最重要卻非唯一元素。林麗珍試圖經營全方位的劇場空間,從有限到無限,舞台的景深,層次,乃至她念茲在茲的「質感」,都在變化中展現平衡與飽滿1。是以,林麗珍從事舞蹈創作數十年,卻強調她在無垢舞蹈劇場的作品誕生後,之前幾十部作品皆可略過不提2


  林麗珍的創作起源於對人慾解放的關切,而這永恆無極的旅程,在無垢舞蹈劇場得到了實踐。有感人性、神性、魔性並無實質邊界,共存一心,在體系內相生相合,林麗珍以《醮》講人鬼生滅榮枯的淒然,以《花神祭》洞見人與自然神靈間的連結,而《觀》延續無垢一貫的儀式劇場風格,鎔鑄宗教儀式、集體記憶、以及神話寓言為一體。十五年只孕育三部作品,數量雖少,卻如史詩般規模恢宏,質地精湛,呼喚的是人類內在思維對自我、慾望、與土地的集體記憶。


  柳枝垂首,菩薩低眉,所觀望的都是孕養自身的土地。






  一九九五年,《醮》以如道教典儀般的形式,打開台灣儀式劇場之先河,下一步便躍登國際舞台。一九九八年,《醮》成為五十年來惟一獲邀至法國亞維儂藝術節演出的台灣舞團作品,贏得國際藝壇極高的讚譽。兩千年,里昂國際雙年舞蹈節中,藝術總監基達梅未曾看過作品便邀請無垢演出,稱「無垢早在亞維儂綻放過藝術本質的光彩,3」《花神祭》更不負期望,獲選為最佳觀眾獎,隔年並登上馬德里秋季藝術節的票房鰲頭。兩千零二年,德法兩國共同催生的歐洲藝術文化電視台「ARTE」,邀集世界當代八大編舞家共同推出「舞蹈盛宴」節目,《花神祭》是唯一來自亞洲的舞作,林麗珍更是唯一入選的亞洲編舞家。


  回到國內,二零零五年,國家文化藝術基金會以林麗珍未曾師從西方舞蹈流派,卻能充分展現道地台灣孕育衍生的藝術生命力,將國家文藝獎舞蹈類的桂冠頒發給林麗珍。


  然而這些盛讚,並未為無垢舞蹈劇場在國內的發展帶來相稱的資源挹注。


  近年來,藝術文化人口與市場的老化、萎縮,乃是國內表演藝術團體共同面對的嚴峻挑戰。國內藝文人口長期模糊,人力不足,儘管兩廳院竭力推動藝文市場的深化耕耘,但拓展藝文欣賞人口的廣度,卻力有未逮。這使得藝文團體必須自行培養後援團體,籌措演出,無法竭力聚焦於藝術成就的追求。《醮》於一九九七年首赴馬恩河谷雙年舞蹈節演出時,林麗珍曾為擔憂票房與行銷而愁眉不展,然而該舞蹈節豐沛的行政奧援,證實了傑出的藝術製作,應當要有相匹配的行政組織與藝術經紀團隊,作為整合社會資源的後盾。


  多年來,無垢多次赴法國演出,足跡更踏上西班牙、德國、奧地利、義大利、美國、墨西哥、俄羅斯等地的重要劇場,海外演出往往在謝幕時掌聲一發不可收拾。二零零三年德國沃夫堡國際藝術節藝術總監伯恩卡夫曼說,「來自臺灣的舞團,有著如此淵遠流長而深奧動人的文化,讓我們甚至無法用雙手鼓掌來表示這一切。4」一位世代居住在亞維儂的觀眾,也在看完《醮》的表演之後說:「今晚最安慰的,不是觀眾,而是長眠於此的先人。5


  當藝術觸動人類靈魂深處的共通經驗,竟能超越文化障礙,飛躍時空,這是台灣可以在國際櫥窗上露臉而唯一不受政治干預的外交軟實力。獻身劇場的舞者有著藝術大夢的願景,然而惟有整體拓展國內的表演藝術市場,方能有源頭活水持續挹注,使藝術風華永續傳遞。


  




  無垢舞蹈劇場的風格極傳統也極前衛,既開闊又細膩,有兩股旗鼓相當的拔河勢力,在觀眾坐定位置的裡外二側反覆拉扯6,那是身體的延伸,透過呼吸直入肉身的小宇宙。另一邊,則是空寂簡約的舞台,舞者緩步移行,即定義了時間,步行不止,即跨越生死超越日常,進入不增不減不生不滅的大靈魂境地--新舊也者、天人也者、生死也者,看似對立,其實共存於一切的循環。


  歲時遞嬗,對話不止,肅穆和諧即相應而生。


  無垢身體訓練主軸的六字訣:「靜,定,鬆,沉,緩,勁」,迥異於西方追求速度,高度,與技巧的美學,卻包含修身與養心的道理在其中。由於每個人都是一個小宇宙,求諸於己,舞蹈也是個人的心緒流轉,是內在的迷你劇場。形諸於外,跳舞不只是身體技巧,跳躍,與走位。舞是「情動於中而形於言;言之不足,故嗟嘆之;嗟嘆之不足,故詠歌之;詠歌之不足,不如手之舞之,足之蹈之。


  誠如里昂國際雙年舞蹈節二十年年鑑所述,無垢舞蹈劇場呈現出「亞洲身體語言的現代性,是根植於傳統的恆常。這種恆常消弭了有如天與地的對立。它代表了另一種靈性,另一種身體,另一種生存方式。林麗珍的舞蹈儀式打碎了我們對時間的概念,這些如雕塑般凝鍊的身體,長久以來就知道,世界是流動而無限的。7」東方的不只是造型,色彩,乃至內容,東方的是肢體本身。


  在動如不動,不動如動的肢體語言中中,無垢舞蹈劇場創造出屬於東方,屬於台灣本土的美學形式。極慢,極沉,彷彿內心世界的幽微才是林麗珍舞作真正的支撐。直通夢與信仰,連結了歷史,土地,與古老傳奇。這種整體正是東方的特質8






  林麗珍認為,身為創作者,若不能擁抱自身土地的歷史與文化,不能從傳統中萌芽,進而茁壯,那麼就算習得西方的身體技巧與劇場技藝,也可能只像是淹沒在文化洪流中的浮萍,無所依恃,失去前進方向。在無垢的美學中,唯有先保存了生命的根源所在,從中汲取養分,才有機會張開羽翼翱翔天際。


  林麗珍從本土文化的素材出發,然在概念表達與視覺呈現上,卻從不受限於本土,展現出一種既古典又前衛、既恢宏又細緻的獨特美感。或許,竭意區分古典與現代的界線本非必要,但誠如《花神祭》以春夏秋冬季節為結構,揭示的其實是,沒有任何元素可以切分於歷史流變之外。


  而舞,自然也是一樣。


  林麗珍說:「快撐不住的時候,舞才要開始。跳舞絕不舒服。」


  當內外兩股力量對抗、拉扯,才有張力線條,才有空間質感。有了質感連續,才有過程。林麗珍在舞作排練過程當中重複說著,「很好,再來一次,」這無數次的再來一次,好比以樹為喻,若沒有扎根的力道,何能向上拉拔?時光流轉,就是綿長不斷的改變更迭,唯有用心刻畫,才有過程,否則只是順水推舟物隨時走,徒然過去而已。


  生命如此,舞蹈如此。


  無垢的身體觀,是在最簡單的「坐」與「走」之間,體會安靜與放鬆,使得筋骨關節乃至最細小的肌肉,得以放鬆甦醒,而體會力量源於自身的由來。透過舞者極簡單,極乾淨的身體運賺當中,挖掘人與人的關係,人與物的關連,乃至人與空間,與時空宇宙的對話。沒有舞過,怎麼會更懂得生命是什麼。


  舞與巫同源,上古巫覡因為舞,所以比別人感受得更深,而能知天。


  作品的呈現並非結果,而是過程的一部份。是所有器物,動靜,與呼吸,和人共同構成了劇場裡時間空間的力量。






  倏忽十五年過去,無垢的美學系統已在三部作品當中隱然成形。


  由於林麗珍的健康狀況,不容許她在短期內再次長時間投身創作,無垢舞蹈劇場的薪火傳承乃是不可避免的問題。然而在無垢談傳承,並非只是複製林麗珍的劇場美學與技術呈現,而是長時間以來,無垢舞蹈劇場所建立起一種敬神敬我,悲天憫人,乃至不生不滅無垢無淨之境,對藝術善美的永恆追求。


  是以肉身的工作與修行,召喚新舊遞嬗間的細微差異。我們往往因為相信歷史,知識,與信念,而忽略了當下的觀察與體悟所能帶來的豐沛力量。


  無垢舞蹈劇場,正演示了此等力量的真實存在,與其無限的可能。

1劉俐,(2009)。〈華美的生命之歌〉。《觀》節目冊。台北:無垢舞蹈劇場

2賴廷恆,(2003)。〈傳統中綻放繽紛的舞作:訪無垢舞蹈劇場藝術總監林麗珍〉。《傳統藝術》月刊,第36期。

3陳念舟,(2003)。〈睽違三年〉。《花神祭》節目冊。台北:無垢舞蹈劇場

4陳念舟,(2003)。〈睽違三年〉。《花神祭》節目冊。台北:無垢舞蹈劇場

5劉俐,(2006)。〈在亞維儂看醮〉。《醮》節目冊。台北:無垢舞蹈劇場

6王鏡玲,(2004年六月)。〈看哪,靈魂起舞了:無垢舞蹈劇場的花神祭〉。《文化研究月報》第三十九期。http://hermes.hrc.ntu.edu.tw/csa/journal/39/journal_park321.htm

7無垢舞蹈劇場,(2003)。《花神祭》節目冊,節錄自里昂國際雙年舞蹈節二十年年鑑。

8林谷芳,(2006)。〈幽微極致,期待一轉〉。《醮》節目冊。台北:無垢舞蹈劇場